《坠落的审判》电影剧本文/〔法国〕茹斯汀·特里耶、亚瑟·哈拉里译/罗德赛木屋,桑德拉的浴室+丹尼尔的卧室(A)/桑德拉的客厅(B)/户外(门口)(C),内景/白天连续滚动的片头画面……在一个大房间里,两位女士面对面坐在桌旁。
屋子里相当凌乱,到处堆满了文件和书籍。
年轻的佐伊面对着桑德拉(40岁),静静地喝着一杯葡萄酒。
时间是13:45,佐伊用手机录着她们的英语谈话。
佐伊(英语):说实话,你描述儿子出事故的方式有些令人不安,听着过于生动真实了。
细节描述跟纪录片似的,给读者身临其境的感觉。
但正因为这是你的真实体验,所以可能会引起读者不适。
你认为我们写作是仅凭经验吗?
桑德拉(说着流利的英语):嗯——不。
你这么认为吗?
佐伊:我认为情感描写至少有一部分应该来自亲身经历。
桑德拉: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呢?
佐伊:这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你亲身经历了。
桑德拉:其实出事时我并不在现场。
佐伊:哦,好吧!
但它毕竟是真事,就发生在你的生活里。
你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凭空杜撰的。
桑德拉:这样说吧,我们见了面,我并不认识你,而且咱们就见了这一而。
但你身上有某些点触发了我的兴趣,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可能是你提到的一首歌,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我就想,哦,她与众不同,我想和她成为朋友。
但造化弄人,咱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于是,我就开始想象你的个性,想象你是怎样听到那首歌的……这把我引向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决定把你写进我的书里。
就这样,你成了我的书中的角色,但我并不真正了解你,我只能确定我对你感兴趣,这一点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
佐伊:是的,但你还是必须得见到我本人才行。
现在,我就实打实地坐在你对面。
桑德拉:没错,现在你是活生生的。
佐伊:哈哈!
所以,你创作之前,必须要先积累些真实的素材。
你说你的书通常会混搭真实和虚构,这样读者就总想去探究哪部分是真实的,哪部分是虚构的。
这是你的意图吗?
桑德拉思考着如何回答。
她又给佐伊的杯子里添了葡萄酒。
(A)镜头转到了楼上桑德拉的卧室,在浴室门口,丹尼尔(11岁)正用一个装满水的大盆给他的狗洗澡。
远处继续传来两位女士的谈话。
桑德拉(画外):你现在虽然真实地、活生生地坐在我对面,但是我根本不了解你,你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人。
佐伊(画外):是的,但你写的都是你了解的人和事……桑德拉(画外):我的生活没多大意思。
我一开始写作,就会破坏我了解的东西,把己知变成未知。
我写冒险小说,但冒险是什么?
就是去探索那些你一无所知的事情。
佐伊(画外):但你写的冒险是基于——桑德拉(画外):你会写些什么,是你经历过的事情吗?
丹尼尔给温顺的狗洗完澡,把它冲洗干净,然后从盆中抱出来,用毛巾擦拭狗身上的水。
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视力有障碍。
他把狗擦干,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突然间,阁楼上响起施工的噪声,伴随着震耳的敲打声(或者电钻声)。
(B)回到两位女士的场景:噪声迫使佐伊停下来,她望向天花板。
一串脚步声过后,重新响起了敲打声。
桑德拉:哦,塞缪尔在楼上干活呢……我丈夫。
佐伊(讶然):哦!
桑德拉:那么,你的兴趣点在哪儿?
你为什么这么想研究我的作品?
佐伊:我并不想当作家。
桑德拉:你不用非得写作,聊聊天就好,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佐伊:你不想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吗?
桑德拉:想呀,但我们也可以随便聊聊。
我们互相提问怎样?
这样就谁也不尴尬了。
佐伊(觉得有趣):你真的想……桑德拉:……了解你的喜好?
当然!
我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工作,见不到生人。
你来看我……于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桑德拉明显有些醉意,她又倒了一杯酒。
佐伊(沉思):我跑步。
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跑步让我感觉很过瘾,就像吸了毒一样。
突然间,屋里响起“50美分”(注1)《皮条客》这首歌的器乐版,音乐非常吵,与施工声叠加成刺耳的噪音。
桑德拉看向天花板。
噪音响彻整个房间。
两人的交谈停顿了片刻。
桑德拉(提高声音):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格勒诺布尔做这个采访。
佐伊(停止录音):我会记下你的回答。
(她看了看时间)但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也许你没时间——桑德拉:我有时间,別担心。
时间不是问题。
佐伊:好的。
我想讨论一下故事叙述方面……桑德拉(打断她):我不喜欢运动。
走路可以,跑步不行。
佐伊不禁莞尔。
歌曲一结束立即又循环播放起来,音量也被调大了。
桑德拉无奈地闭上眼睛,她尽力克制住情绪。
佐伊看着她,有些尴尬。
桑德拉(提高声音,以便让佐伊听到):你看,佐伊,采访已经没法进行了。
但我很快就会去格勒诺布尔,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我们随后再谈。
佐伊:好吧……音乐响彻整个空间,气氛与之前全然不同。
佐伊整理好东西,桑德拉送她到门口。
桑德拉:非常抱歉。
再见……希望很快就能见面!
佐伊出门,从屋外的楼梯走下去……(C)……佐伊走向她的汽车,车停在离房子十米远的地方。
我们看到,这栋破旧的小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高耸的雪山间,房子内部有些地方正在维修。
这是在阿尔卑斯山附近。
佐伊进了车,打火时抬头望向木屋:看到丹尼尔戴着黑色眼镜,穿着外套,牵着狗,从屋外楼梯走下来。
二层楼上,桑德拉从卧室走上阳台,向佐伊挥手。
佐伊也向她挥手,然后启动车子,在白雪覆盖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太阳刚刚从云层中露头。
木屋旁边,外景/白天场景跳到丹尼尔和小狗,狗儿名叫史努比,丹尼尔正牵着它在雪地里散步,木屋附近有一小片树林。
丹尼尔小心翼翼,按他习惯的路线往前走,不断摸索熟悉的地标,触碰那些熟悉的树木。
随后,他在一棵树旁坐了下来。
光线开始发生变化,阳光照在树枝、叶子、苔藓、土壤、草地、昆虫上,温暖着大地,树林里的雪开始融化。
木屋,户外(门口),外景/白天丹尼尔散步回来,屋内依然响着歌声。
走到木屋近旁,史努比开始紧张地嗅探并咆哮,它拉着丹尼尔朝房子跑去。
来至楼下,丹尼尔被绊了一下,他停在原地,慢慢地弯腰,伸出双手去摸索,触摸到一件衣服……地上躺着一个人。
镜头横摇,可以看到正在消融的积雪中有大片血迹。
丹尼尔摸索着,触碰到头发、脸庞,突然间恐慌涌上心头,他高声尖叫——丹尼尔:妈妈!
嘈杂的音乐盖住了他的喊声。
他的手套上沾满了血。
桑德拉冲过来,站在尸体前,骇然失色。
她伸手去摸男子的脉搏,然后呼吸急促,颤抖地把丹尼尔从尸体旁拉起来,拿手机打电话。
桑德拉(惊慌失措,用不太熟练的法语):喂?
我丈夫从屋顶上摔下来了,快来!
……埃克西尔山口,264号公路旁的普瑞耶,他一动不动,到处都是血,赶快来!
我们需要一辆救护车!
……我不知道,他……仰面躺着,脸朝上……不,我没动他……他没有呼吸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到楼下,他摔下来时我什么都没听到……应该是从三楼摔下来的!
需要医生立即过来!
她惊恐万分、不知所措地挂断电话,紧紧地搂着丹尼尔。
狗不停地吠叫。
他们在等待救援。
一片寂静,丹尼尔沉默无言。
镜头推向他的墨镜,径直“入内”:进入了他的视觉,银幕是黑色的。
《坠落的审判》片名在黑暗中定格。
我们听到有人正在上楼,脚步声越来越近。
看到一只手按在电脑键盘上,音乐声终于停了下来。
寂静中,狗在哀鸣、喘息。
木屋,户外(门口)/客厅-厨房,外景+内景/白天呼哧喘息声继续,从史努比贴着地面的视点看,尸体被罩布盖住,抬上担架。
坠落处,半融的积雪中混有大量血迹,有人在拍照。
史努比爬上屋外楼梯,进入木屋,在警察和护士的腿中间游走。
镜头中出现了不同时期的家庭生活照片,有塞缪尔、丹尼尔和桑德拉。
稍远一点的地方,丹尼尔和一个60岁、双眼细长的女人在一起,女人正在安慰他,那是莫妮卡。
在房间的另一角落,两名工作人员正在询问桑德拉,她目光呆滞,彻底崩溃了。
格勒诺布尔医院,内景/白天尸检。
有五个人从不同角度给尸体拍照,并进行分析讨论。
其中有两名专家,一名警察,一名刑事鉴定技术员,一名医学院的学生。
他们研究着死者左前额太阳穴附近的伤口:颅骨有破损。
我们只能看到伤口外部,没有探入伤口的特写,但塞缪尔的脸部清晰可见。
法医(画外):致命的伤口是前额血肿的开放性创伤,造成了大量失血。
这个创伤要么是与坚硬表面(例如建筑、楼梯踏板等)的锐利角发生撞击形成的,要么是与硬物发生剧烈碰撞,也就是说,是被人用锐器击打造成的。
伤口在颅骨前端顶部,受害者坠落时头部这个位置并没有接触地面,所以这个伤口不可能是坠落时与地面碰触形成的,一定是落地前就有了。
结论:目前无法确定伤口是与物体撞击造成的还是被锐器击打造成的。
大学讲堂(A)/大学咖啡厅(B)/大学停车场(C)/汽车(D)/城市街道(E)/山路(F/G),内景+外景/白天(A)一间大学教室里,一位头发向后梳、身材高大、成熟自信、面部略带倦容的法学教授(40岁),刚刚上完一堂刑法课,一边向学生们致意,一边走出教室。
他到咖啡厅(B)买了一罐啤酒,同时打开手机看信息。
播放语音留言,可以听出是桑德拉,声音有气无力。
桑德拉(画外音,留言):文森特,我是桑德拉……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嗯……我丈夫塞缪尔死了……他从屋顶摔下来了……估计我得找个律师。
他们说我是“受援助证人”……我想到了你,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不认识其他律师,你们学校把你的手机号给了我。
能帮我吗?
请尽快给我回电话……文森特愕然,他打开谷歌,输入“桑德拉·沃伊特”:“文学教授塞缪尔·马勒斯基在莫列讷河谷家中被发现死亡,怀疑是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
他的妻子,德国作家桑德拉·沃伊特,被列为‘受援助证人’……”(B)他离开学校,走向他的汽车。
(C)他坐进车内,将手机调至免提模式,然后拨打桑德拉的电话。
文森特:桑德拉,我收到了你的留言,我得先取消此前一些安排,但明天早上我应该能赶到你那儿。
告诉我具体见面地点,切记,在我到达之前,不要跟任何人交谈。
文森特仍坐在停着的车里,用手机搜索:塞缪尔·马勒斯基。
搜出一些链接和照片:文森特点击一个大师课(F)的链接,标题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孩子与邪恶》。
镜头推向手机屏幕,直至手机视频画面全屏:塞缪尔头发略长,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有点女性化。
面对诸多听众,他风趣活泼,妙语连珠,课堂还不时插入与学生互动的环节,大家都被他的讲课风格深深吸引。
他是那种能把各种课都讲得生动易懂的教授。
视频中,他与一名学生的互动引发了爆笑,课程在笑声中结束。
(G)曙光初升,文森特开车穿越山脉。
(多个车辆在山中穿行的镜头剪辑)木屋,户外(门口)(A)/客厅-厨房(B)/丹尼尔的房间(C),外景+内景/白天(A)文森特把车停在木屋前。
桑德拉穿着旧毛衣和运动裤出来迎接他。
他们对视,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虽然是久别重逢,但此前的深厚友情仍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之间的默契。
桑德拉面容浮肿,脸颊潮红,显然是因为悲伤过度而身心疲惫。
桑德拉:谢谢你能过来……他们深情地拥抱。
桑德拉:真没想到再次相逢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文森特:没想到你住得这么偏僻……桑德拉:是的。
(B)她带他进屋。
两人多少有些腼腆局促,气氛稍显尴尬。
桑德拉把文森特带到客厅旁的开放式厨房。
她去冲咖啡。
他注意到墙上的照片,照片里塞缪尔和桑德拉一起在街上开心地笑着,身后是一家酒吧。
文森特: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桑德拉:不太久,不到两年。
是塞缪尔想……他在这里长大的。
她倒咖啡,竭力控制自己以免崩溃。
平静了一下,她有些困惑地重新开口。
桑德拉:我们要怎么做呢?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吗?
抱歉,我的法语并没有什么长进……文森特:说英语就好。
你被询问过几次了?
桑德拉:警察在这儿问过我一次,调查法官也问过我一次。
文森特:你把塞缪尔去世那天你对他们说的话逐字逐句重复一下。
(C)摄影机移动,镜头离开客厅-厨房,顺着楼梯来到楼上。
丹尼尔的房门开着,丹尼尔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房中的被子在椅凳上堆成一个小窝。
狗也在他身边。
桑德拉(画外):我把从我和那个学生见面开始到救护车赶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当时那个女孩正在采访我,塞缪尔一遍又一遍地单曲循环,音量很大,他想干扰采访,逼她离开并激怒我。
回到厨房。
文森特:你和他们也这样说的吗?
他播放那首歌是为了激怒你并迫使她离开?
桑德拉:没有。
我只是说他把音乐放得巨响,米访只好暂停。
她在录音,在这样的环境是不可能继续的。
文森特:好的。
尽量告诉我你对他们说的原话。
桑德拉:我说采访结束后,她就走了。
我上楼回到卧室,看到丹尼尔走出去散步……文森特:他没去上学?
桑德拉:他每周只有两天去格勒诺布尔上学。
(文森特点头)那个女孩走后,塞缪尔从阁楼下来,到我的卧室找我。
我们聊了一下当天的安排,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他冋到阁楼上干活。
我就在床上工作了一会儿。
文森特:你在你的电脑上写作?
桑德拉:嗯,我完成了一篇翻译,我在为几家德国周刊做翻译,赚些外快。
我听到他边干活边放音乐,大约过了十分钟,我想小睡一会儿,于是戴上耳塞,很快就入睡了。
一小时后,我听到丹尼尔在尖叫。
肯定是睡觉时有一个耳塞掉出来了,所以能听到喊声。
这时音乐仍在播放,我急忙跑下楼……就是这样。
我立刻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他们三十分钟后到的。
文森特:我能四处看看这房子吗?
木屋,户外(门口)(A)/桑德拉的卧室(B)/阁楼(C),外景+内景/白天(A)片刻后,文森特走到屋外,远远地看了一眼丹尼尔散步的小树林。
他看了看塞缪尔坠落的地方(那儿有一大片被踩踏过的区域),然后抬头看二楼的阳台和桑德拉卧室的落地窗,目光再往上,看到阁楼的窗户。
(B)他上了二楼(桑德拉默默地跟着),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俯视地面。
然后抬起头看向阁楼。
文森特:他在那上面干活吗?
桑德拉:是的,他在装修阁楼,给楼顶做保温层。
他们走出房间,文森特在楼梯平台上停住脚步:他们面前(就在丹尼尔房间后面),可以看到楼层的大部分还没装修完,还是个大工地,横梁上没有铺木板,屋顶也没有做保温层,从屋顶某些地方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文森特:那边呢?
他也在那上面干活吗?
桑德拉:那边还没开工。
他计划接下来就处理那边……我们想做成民宿,需要隔出些房间。
文森特爬上通往阁楼的小楼梯,下面就是桑德拉的卧室。
上到最后一个梯级时,他注意到——文森特:哦,他就在你正上方干活。
桑德拉:是的。
(C)阁楼空间狭小,只有部分屋顶做了保温层,保温材料散落一地。
凌乱的设备和垃圾中摆放着一个大音箱。
阁楼尽头有扇三角形的窗户。
文森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探出身向下看去:正下方是桑德拉卧室的阳台,阳台再往下,左侧有一个依墙而建的木屋屋顶,下面的雪地就是塞缪尔坠落的地方。
文森特注意到窗户下沿的高度正好到他的腰部。
他转回身,抬头观察天花板:还没做保温层的区域离窗户比较远。
文森特:你说他正在给阁楼做保温层?
(她点点头)所以他是在那边干活?
桑德拉:这些日子是的。
文森特:救护车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吗?
桑德拉:对,开着的。
文森特: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开着窗户?
桑德拉(思索了一下):不是一直开着,但经常开,因为有木屑什么的,需要开窗通风。
文森特:他鲁莽吗?
干活会不计后果吗?
桑德拉:不会的。
他这人谨慎细致,工作都是根据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干活从不求快,动作很稳。
文森特: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把身子探出窗外,比如喊你或丹尼尔?
桑德拉:……不可能。
他干起活来,特别是还放着音乐的时候,会跟外界彻底隔绝,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从没有在这里喊过我或丹尼尔。
文森特:哦,这样啊,可是考虑到窗台的高度……他喝酒了吗?
桑德拉:没有,他白天从不喝酒,尤其是工作的时候。
木屋,户外(桌子)/第二天,外景/时近正午文森特裹着厚厚的大衣,坐在厨房前面的露台上。
他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尸检报告、尸体照片和出事当天木屋的照片,另一些照片中,桑德拉前臂上有淤青。
文森特边抽烟边打电话。
文森特:嗨,努尔,方便吗?
努尔(背景声音):方便,没事,说吧。
文森特:是这样,我想帮一个朋友,给她提供一些建议。
你认识冉维耶法官吗?
你和他打过交道吗?
努尔(背景声音):哦,认识。
他是个年轻人,风流倜傥,雄心勃勃……跟检察官关系不错。
虽然有点虚伪,但做事认真。
文森特:好的……努尔(背景声音):你朋友怎么了?
文森特:嗯,我刚刚接手这件事,稍后我告诉你(……对话未结束)一辆车停到木屋附近,下来一名女士,正是莫妮卡(之前曾看到她安慰丹尼尔)。
她和文森特打招呼,然后走进房子。
木屋,丹尼尔的房间/楼梯/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莫妮卡上楼走叫丹尼尔的房间,站到门口,与坐在丹尼尔旁边的桑德拉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看不见丹尼尔的脸,他把自己藏在了高高隆起的被子下面。
桑德拉隔着被子轻轻抚摸他,想捋顺他的头发。
桑德拉(轻柔地):宝贝儿,天亮了,得起床了。
你起来洗漱一下,穿好衣服。
丹尼尔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起床的意思。
丹尼尔:我不起,别烦我。
桑德拉:亲爱的,我知道现在很难……对我来说也很难,这段时间会很难熬……但我们必须尽量恢复正常生活节奏,否则——(她顿了一下,察觉到他不想听)……你做噩梦了吗?
想和我说说吗?
莫妮卡来看你了。
她给你带了提拉米苏。
丹尼尔:我什么都不想吃。
让我睡会儿。
桑德拉:哦,亲爱的,你不能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今天外面阳光很好,史努比也需要出去溜达溜达。
莫妮卡来到桑德拉身旁,示意由她来试着跟丹尼尔谈谈。
桑德拉起身让开。
莫妮卡轻声细语地开口说话。
莫妮卡(温柔地):好了,丹尼尔,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
丹尼尔:我只想睡觉。
莫妮卡:行,你先跟我一起下楼吃饭,然后再回来睡觉好吗?
……(没有回应,她把脸贴在被子上,低声)我的小宝贝,行不行?
回答我呀……丹尼尔:走开!
漫长的沉默,丹尼尔一声不吭。
莫妮卡掀开被子,想把他从床上硬拉起来。
他拼命挣扎,头一个劲儿地往里拱。
桑德拉走过来,帮莫妮卡一起拉他,他伸出一只手,猛力凭空拍打。
莫妮卡示意桑德拉离开,让她一个人处理。
桑德拉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后,走出房间。
她下楼走到厨房,把一份提拉米苏放在盘子里。
顺便调小了炉火,炉子上正煮着意大利面。
然后返回楼上。
桑德拉回到房间,看到丹尼尔正和莫妮卡说话,他的头从被子中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
丹尼尔:我不明白他是怎么从楼上摔下去的。
莫妮卡:目前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丹尼尔:怎么……回事……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总是这么不明不白的。
桑德拉端着提拉米苏站在门口,一边观察一边听他们对话。
莫妮卡(对丹尼尔):你还记得吗,阿兰去世时,我跟你说我找了个灵媒?
丹尼尔:记得。
莫妮卡: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桑德拉(突然走进来):莫妮卡,我觉得谈这些东西不合适——莫妮卡(温柔地):他真心实意地帮过我。
桑德拉: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接触这些东西。
莫妮卡:那可不一定。
他已经帮助过其他孩子了。
丹尼尔:嗯,我愿意试试。
桑德拉:好吧,我再和莫妮卡商量一下,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木屋,楼梯/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过了一会儿,她们走下楼。
桑德拉(低声):你怎么不跟我事先商量一下就和他说这事?
莫妮卡:我觉得这也许能帮到他。
桑德拉:我怕他会陷进去。
莫妮卡:别担心,桑德拉,看这孩子现在的状态,真需要有人和他好好谈谈。
我了解那个灵媒,他是个正常人,同时又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感知天赋。
也许你现在还不相信,但丹尼尔真可能会从中受益。
文森特在厨房给意大利面沥水,看到她们从楼上下来。
她们走过去,莫妮卡拿起外套。
文森特:我觉得面煮得太软了。
(对莫妮卡)你好。
桑德拉(有些慌乱):哦,真糟糕。
(给他们互相介绍)文森特,律师,是我的老朋友。
莫妮卡,是丹尼尔的教母……(对莫妮卡)那好吧,我稍后给你打电话,再见。
莫妮卡:好的。
告诉我他有没有吃东西。
桑德拉点点头,拥抱她。
莫妮卡离开。
文森特:她告诉你法官询问过她了吗?
桑德拉:是的,塞缪尔和她很亲近。
小时候她照顾过塞缪尔。
丹尼尔也非常喜欢她。
桑德拉打开冰箱,突然哭了。
桑德拉:我真的控制不住,总想哭。
这事太荒谬了,弄得我身心疲惫……帕尔马奶酪和胡椒,你能吃吗?
木屋,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他们在厨房里用餐,文森特一边画图,一边解释他对事故的分析。
文森特:尸检报告并没有就死因给出明确结论。
法医病理学家没有足够的支撑数据。
所以,我们辩护时可以从这一点入手,也就是说,他从阁楼窗户坠落时,“弹”到了木屋的屋顶上。
调查显示他的头部可能撞上了屋顶边缘,大概这个位置(他在图纸上画给她看),然后他就从这里落到地上。
但还有几个疑点。
首先,木屋屋顶上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没有DNA,什么都没有。
其次,他的大出血位置在头部,可是在他的脚附近也发现了血迹。
你看,他的头在这里,脚周围的血迹在那里,我们需要解释它的合理性。
另外,还有这三处血滴,就在这儿。
从它们滴落的方向来看,似乎与头部撞击屋顶不太相符。
法官已经请专家去研究了。
桑德拉(紧张地):但是……那你怎么看这三处血滴?
文森特:我说不好,我不擅长血迹分析。
但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我会去找她请教……现在对我们来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胳膊上的淤青,看起来像是扭打的结果。
他们什么时候看到你这处淤青的?
桑德拉:就是当天晚上,他们要求我卷起袖子来检查。
文森特:你当时给他们解释了吗?
桑德拉(站起身):是的,我清楚这处淤青是怎么造成的。
(指向厨房的一个架子)我走路时胳膊经常撞到它。
那个星期撞了好几次。
我告诉他们我是疤痕皮肤,很容易皮下出血,他们可以去问丹尼尔,他总是听到我撞架子。
他们沉默片刻,吃完了饭。
文森特:你肯定也明白,鉴于窗台的高度,要想辩护说这是一次意外坠落,几乎不太可能。
这样的话,就只剩两种情况:要么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要么是他遭到猛击被推下去的。
所以,这个案件才开启了“可疑死亡”的调查。
你是那个被调查询问的证人,因为你是当时唯一的在场者;当然,你也是受害人的妻子……如果辩护时提出假设,假设有一个陌生人趁你正在睡觉而丹尼尔又外出散步时,潜入房子杀了他,是很难令人信服的,没有证据表明塞缪尔有什么仇人。
桑德拉(沉默片刻):我发誓没有杀他。
文森特:你发誓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们应该深入了解塞缪尔的性格,了解他最近经历了什么,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自杀。
桑德拉:我想到过这一点,我就是想不通他……怎么能在离丹尼尔那么近的地方跳下去……实在是想不通。
他有自己的问题,而他正在试图解决……就在前一天,我们还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谈论着我们的计划……他精力那么旺盛。
我是说,在我看来他是那么鲜活。
这事真是难以置信。
文森特: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你被起诉,自杀恐怕是我们最好的辩护策略。
桑德拉:我认为他是意外摔下来的。
文森特: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桑德拉无言。
他们对视。
木屋,门口/客厅-厨房/塞缪尔的房间,内景/白天莫妮卡领着一个大约40岁、高大健硕的男人走进客厅,男人看起来有点笨拙。
他站在房屋中间,审视四周。
桑德拉紧紧地搂着丹尼尔,明显感觉到他有些紧张。
史努比跟在他们后面。
莫妮卡:我们觉得也许他是故意跳下去的,但又无法确定……因此感到很困扰。
丹尼尔:我们就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摔下楼。
灵媒:我回答不了具体问题。
尽管我能看到一些幻象,但我不能确定它们属于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只能将我感受到的东西如实地告诉你们,但是我无法对它们发号施令。
他开始用自己的那双大手仔细触摸墙壁,对一些凹陷、破损的地方更是反复触摸。
莫妮卡低声给丹尼尔描述他在做些什么,丹尼尔很受震动。
灵媒(对莫妮卡):有他的衣物吗?
莫妮卡将一条围巾递给灵媒。
灵媒:没洗过吧?
莫妮卡:没有。
灵媒:他最常待的房间是哪个?
带我去看看。
他们走向客厅深处的一扇门。
这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办公桌。
灵媒:这是谁的房间?
这里有很多幻象存在。
桑德拉:这就是他的房间……灵媒:只有他经常在这儿?
桑德拉:对,他在这儿睡觉,也在这儿工作。
狗紧跟着灵媒。
他用力揉搓那条围巾,触摸着屋里的墙壁、物品。
突然,他好像受到了干扰,蹲下身,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去摸地毯上的一片污渍。
灵媒:我感应到这里有很多幻象存在。
这只狗……它的幻象太强了。
它生病了,很不舒服,在呕吐。
我感应到这只狗曾有段时间生病了。
还有个人一动不动。
他似乎是在睡觉……可能一直睡了好几天。
狗不安地在他周围走动着,使他受到了干扰,他默默地盯着它。
灵媒:抱歉,这只狗占了太多幻象空间,占了我太多精力。
无论是幻象中还是现在,它都带来很大干扰。
我还感应到了一个丧失活力的身体。
这只狗也睡在这里吗?
桑德拉:是的,经常睡在这儿。
灵媒:是的,它就睡在这里。
狗确实产生了干扰,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但不能确定丧失活力的是狗还是人……也许是那个人……也许他在睡觉,但如果他不是在睡觉,那他就是死了……我没法确定……狗占用了我很多精力,对不起,能把狗带出去吗?
丹尼尔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莫妮卡把史努比牵出房间,关上门。
狗开始狂吠。
灵媒满头大汗,开始触摸塞缪尔的办公桌。
灵媒:……必须把狗带出这座房子。
(莫妮卡再次出去牵狗)我感觉到是它把这里弄脏了……这个房间有些脏……你们打扫过吗?
擦拭过这个房间吗?
桑德拉:这有什么关系吗?
是的,擦拭过。
好吧,今天就到这儿吧。
灵媒:我感觉应该好好清扫一下这个房间。
他身体疲惫,感知到的东西消耗了他太多精力。
莫妮卡回到房间。
桑德拉:好了,就到这儿吧,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但还是谢谢你。
我们会……我会送你回去。
会支付你费用的……她示意他离开房间,但他站在那儿没动。
短暂的沉默,灵媒目光空洞。
突然,他站在房间里,剧烈呕吐。
桑德拉大骇,丹尼尔惊呆了。
灵媒神情恍惚。
桑德拉:行了行了,就到这儿吧。
她拉着丹尼尔的胳膊,把他带到外面(客厅的阳台)。
孩子蜷缩在(被莫妮卡留在外面的)狗儿旁边,桑德拉跪下来抱着丹尼尔,低声安慰他。
桑德拉:没事儿,宝贝儿,我在这里,嘘——我在这里。
(桑德拉恼火地示意莫妮卡赶快去应付还留在房间里的灵媒)格勒诺布尔街头-意大利餐厅露台,外景/白天在意大利餐厅的露台上,努尔和文森特面对面坐着。
努尔:我打听到了,我认识的一位警察告诉我……冉维耶似乎非常关注马勒斯基的一个U盘。
文森特:他有没有告诉你U盘里有什么?
努尔:显然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文件,现在正在鉴定……不是照片,也不是文字,好像是一个视频文件……而且记录的是很私密的东西。
文森特:私密的东西是什么?
和性有关吗?
努尔:哦,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但我感觉似乎对你们不太有利,他告诉我这个文件可能对案子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可以再打电话问问他,但我觉得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文森特:好,稍等……文森特穿过街道,打电话给桑德拉。
文森特:嗨,桑德拉,你是否记得塞缪尔拍过什么隐私或亲密的东西?
有什么印象吗?
桑德拉(画外):亲密的?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文森特(打断她):我后面冉给你解释,先告诉我有没有印象,他可能拍类似的东西吗?
桑德拉(画外):没有,他从没拍过这样的东西。
而且如果拍了,我肯定会知道的。
怎么了,他们找到什么了?
文森特:现在还只是传闻,但是,是的,U盘上有些东西。
好吧,如果你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就等着看发展吧,別太担心。
沉默良久。
桑德拉(画外):……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是我昨晚刚想起来的……之前我竟然给忘了。
大约六个月前,我猜想塞缪尔可能吞了些药片……一天清晨,我发现他醉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身旁有呕吐物。
当时时间还很早。
我居然会把这事忘了。
呕吐物里有些白色的斑点。
我记得我当时还在想这是不是什么药片……文森特:真的?
好好的。
你后来问过他这事吗?
桑德拉(画外):他对此避而不谈。
文森特:丹尼尔当时知道吗?
桑德拉(画外):不知道。
文森特:你没想过找医生……桑德拉(画外):没有,当时我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就是在尝试自杀,对吧?
文森特(谨慎地):我不确定。
你当时看到的东西,我需要知道详情。
你之后和任何人谈过这件事吗?
桑德拉(画外):没有。
文森特:好的,稍后再打给你。
一待平静下来,文森特几乎立即给桑德拉打回电话。
文森特:桑德拉,是的,抱歉,我在想,如果从现在开始,我和附近一些“当地”人合作,可能是件好事。
木屋,厨房外的露台,外景/白天桑德拉裹着厚毛衣站在小木屋前,冻得发抖。
桑德拉:好的——再见。
她挂断电话,向屋内看去。
丹尼尔坐在钢琴前,不厌其烦地用右手演奏同一段旋律,试图单纯靠听音模仿出他在“油管”上找到的曲子,那是阿尔贝尼茨《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一曲的开头。
丹尼尔练得很刻苦,但距离更高水平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法院,冉维耶法官的办公室,内景/白天办公室里,丹尼尔戴着黑色眼镜,坐在一名30岁左右的男子对面,此人就是冉维耶法官。
一片沉默中,法官似乎在等待回答。
法官(柔和地):能摘下眼镜吗?
丹尼尔:不,我还是戴着吧。
法官:是不是光线刺眼了?
你要是觉得光线太强,我可以放下窗帘。
丹尼尔:不用,不用……就这样吧,我愿意戴着。
冉维耶(小心翼翼地走动):随你。
现在我们继续,你还没回答我,你父母发生争吵,一般是什么样的情况?
丹尼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对他们争吵没有太多印象。
通常是他们一开始争论,我就走开了。
法官:好的。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他们开始争吵时,两个人谁显得更生气?
(丹尼尔摇摇头)你说他们一吵架你就离开,那你父亲去世当天,也是因为他们发生了争吵你才出门的?
丹尼尔:不是,那天我只是想出去散步。
法官:你之前说过离开家时听到你父母在说话,记得他们当时的说话情景吗?
丹尼尔:肯定不是在争吵。
我就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但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
法官:如果你没听到具体的对话,怎么能肯定他们不是在吵架呢?
丹尼尔:因为听见的说话声就不像是在争吵。
法官:但是丹尼尔,我们都认同当时音乐声很大,对吧?
你在屋子外面,他们在你妈妈的房间里说话,比你的位置高了两层,就算你能听到他们说话,又怎么能辨别出他们说话的语气呢?
丹尼尔:我当时就在打开的窗户下面,我听到了……我能听出他们没有争吵。
法官:你怎么这么确定你当时所处的位置?
丹尼尔:这一点我很确定,因为我记得摸到了木屋上的封箱胶带。
法官:胶带?
丹尼尔: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爸爸怕我走路辨不清方向,就在很多地方贴了不同纹路的胶带,这样我摸到它们就能找到方向。
我经常摸着它们走路,己经成习惯了。
我熟悉不同地点每一块胶带的独特纹路,不可能弄错。
法官缓缓点头,注视着丹尼尔。
沉默良久。
木屋,桑德拉卧室(A)/阁楼(B)/外景(门口)(C),内景+外景/白天(A)在场的有冉维耶法官、桑德拉、丹尼尔、文森特和努尔(她已成为文森特的搭档)。
主调查法官也在场。
他们正准备模拟出事前这对夫妇的最后一次交谈,并测试在音乐大声播放的情况下,丹尼尔能否听到父母之间语气“平和”的对话,以确认丹尼尔证词的真实性。
现场分成两组:一组在二层桑德拉的卧室里,另一组在木屋外面。
法官负责从二层发出模拟口令。
模拟现场全程录像。
桑德拉看着法官给她打印的对话。
(A)桑德拉(法语):你这是让我说我并没说过的话,况且当时不是说的法语。
冉维耶法官:我只是把你告诉我的内容,用对话形式呈现出来了。
内容不是重点,重点是说话的音量。
讲法语对大家来说更简单一点。
(转向众人)我们开始吧。
(B)助手播放音乐,乐曲声响彻整个空间(《皮条客》的器乐版本)。
(A)警察模仿塞缪尔:上午还好吗?
桑德拉(冷静客观):还好,没什么特别的。
警察模仿塞缪尔:下午还要做什么?
桑德拉:不知道,我感觉挺累的,还有一些工作,做完了想休息一下。
警察模仿塞缪尔:不关心我下午干什么吗?
桑德拉:我想你还是继续在阁楼上干活,对吗?
丹尼尔站在外面阳台下,这里只能听到很响的音乐声,音量比室内还大,因为声音是从阁楼的窗户直接传出来的。
一名助手从二楼阳台向下探身。
助手1(大声):听到说什么了吗?
助手2(在楼下):丹尼尔?
丹尼尔:我什么都没听到。
(A)冉维耶法官:我们得重来一遍,对话声音再大些。
桑德拉:还要再大声?
难道你想让我的声音盖过音乐吗?
我当时根本没有大声喊叫。
冉维耶法官:核拟是为了确足当时能够听到对话的音量——桑德拉(对文森特):文森特,我从来没有大喊大叫过,我不会在我儿子面前这样做。
文森特(对法官):她当时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大,她儿子说声音很平和。
冉维耶法官:但是显而易见,音乐把所有声音都盖住了,他们的对话声根本听不见。
这和丹尼尔说的不一致……你觉得呢,伦齐先生?
文森特(坚定地):我的当事人当时没有喊叫,她现在也不会喊叫。
冉维耶法官(对一名女警):你来代替沃伊特夫人。
丹尼尔在屋外楼下,焦急地等着模拟重新开始。
木屋,客厅,内景/夜晚夜幕降临。
小木屋里只有桑德拉和丹尼尔。
她在喝伏特加。
钢琴前,丹尼尔反复演奏阿尔贝尼茨《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主旋律,想让自己的手指记牢琴键的位置。
他不停地反复,错了就重来。
显然他情绪不太好。
桑德拉走到钢琴旁,俯身把右手放在琴键上,开始弹奏一首舒缓而简单的肖邦乐曲(《e小调前奏曲》,甘斯布版本)。
桑德拉边弹边坐下来,丹尼尔开始用左手伴奏:他们经常一起合奏这首曲子。
桑德拉(弹完一曲之后):今天下午挺难熬的,是吧?
他不回答,她把他揽在怀里。
丹尼尔(崩溃):我真没用,我觉得自己搞砸了,不知道怎么就弄成了这样……桑德拉:你没有撒谎,对吗?
(他摇摇头)那就好,我不希望你篡改记忆。
你必须如实告诉他们你记得什么,那样做绝不会伤害到我。
丹尼尔(困惑):我没撒谎,但我就是不明白怎么就不对了呢,我以为自己的记忆肯定没问题……怎么就记错了呢……桑德拉:丹尼尔,你做得很好,你在尽力帮着寻找线索。
(强忍泪水)……我知道你非常想他,宝贝儿……我也很想他……真是对不起,孩子,你不该经历这一切的。
丹尼尔(紧紧拥抱着她):别伤心!
我爱你!
你是独一无二的妈妈。
我爱你!
夜色中木屋的大远景。
木屋,户外(A:早晨,B:稍后),外景/白天一连串场景以较快的节奏闪过,采用分屏方式呈现。
分屏:左侧(A):逮捕右侧(B):文森特和丹尼尔(A)桑德拉被警察带到木屋前。
当地广播记者(画外):一份“传唤令”证实作家桑德拉·沃伊特已成为怀疑对象。
她目前正准备再次接受法官的询问。
这次传唤进一步加大了她在丈夫死亡案中的嫌疑。
(B)文森特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出木屋,丹尼尔牵着史努比。
他让丹尼尔坐到后座上。
车子迅速启动。
(A)警车/(B)文森特的车,外景/白天-8:40继续分屏:左侧(A):警车上,桑德拉脸部特写右侧(B):文森特车上,丹尼尔脸部特写(B)文森特边开车边戴着耳机与努尔通话。
丹尼尔坐在后面,满脸惶恐。
努尔(画外,语速较快):我正在看卷宗。
专家报告出来了,情况不太妙。
(读)“通过分析角度等因素,血液飞溅的形状符合血滴来自上方和侧方的情况。
这些血迹的源头在其上方3米以上的地方……可以断定,造成血液飞溅的撞击发生在二层阳台附近,因此,这证实了塞缪尔先生站在阳台上且头部曾受到猛烈打击的假设。
”文森特:该死,好吧。
稍等,我两秒钟后给你回电话……分屏结束。
文森特挂断电话,将车停在莫妮卡家门前,莫妮卡正等在那儿。
文森特下车,打开后门,握住丹尼尔紧张的手。
文森特:你还好吗?
我知道这很可怕,但我们都在帮你妈妈,我们会弄清楚一切的。
你可以随时让莫妮卡给我打电话,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好吗?
(丹尼尔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
丹尼尔:我什么都不明白。
文森特:她现在就是在和法官开会,他们正在询问她一些问题。
丹尼尔:你发誓我很快就能见到她,可以吗?
文森特起身让丹尼尔下车。
莫妮卡接过孩子和行李箱。
车急速启动。
(A)法院,台阶/(B)莫妮卡家,客厅,外景/夜晚分屏:左侧(A):文森特在法院台阶上接受采访右侧(B):丹尼尔几乎贴在莫妮卡家的电视机前,专注聆听文森特的回答(A)文森特(面带倦容):我只能告诉你,询问仍在进行,还需要一段时间。
记者:她已经被询问八个小时了,现在心态如何,是不是有麻烦了?
文森特:桑德拉·沃伊特没惹麻烦,她坚信自己是清白的,没有犯罪,因此也不会供认什么。
记者:你很自信,但我们听说有了新的发现,找到了一份录音,它能否构成犯罪证据?
文森特:你没搞清楚吧?
桑德拉还没被起诉,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有罪。
那个所谓的视频文件目前只是一个谜,因为没人见过。
至少我们没见过。
记者(兴奋):你确认那是一个视频吗?
文森特(有些尴尬,察觉说漏嘴了):不是,我什么都没确认,我刚才恰恰是在否定你的说法。
记者:如果没有新的发现,为什么要传唤她?
文森特(语气有些生硬):这个我无法解释,我也不清楚。
(A)法院,新闻发布厅/(B)台阶/(C)看守所,内景+外景/白天分屏:左侧(A):法院的某个厅里,检察官正在答记者问右侧(B):记者们站在法院外,然后——(C)桑德拉在看守所的牢房里(A)(闪光灯声响+记者的画外音)检察官:桑德拉·沃伊特于今早8:30分左右被起诉。
做出这个决定的依据是调查出的一系列新发现。
特别是以下三点:首先,血液分析专家的报告指出,在他们家外墙上发现的三处血液痕迹,疑似马勒斯基在二楼阳台头部遭受钝器猛烈击打后出血喷溅上的;其次,三天前的现场模拟发现了诸多与此前证词不一致的地方;再次,在死者的一个U盘上发现了一份文件,是夫妻对话的音频记录,日期是死亡前一天。
目前我们只能透露这些。
(B)六名记者正在法院前的台阶上准备进行现场直播/化妆/打理发型/向摄影师解释/开玩笑/爆笑。
记者(练习):……法官将确认是否羁押桑德拉·沃伊特,同时负责儿童事务的检察官也会做出裁决……(提醒摄影师)好的,可以开始了……(练习发音)“桑德拉·沃伊特年幼的儿子,桑德拉·沃伊特的儿子……”(C)镜头切换为桑德拉被带进看守所牢房,推向她的脸部特写……她环顾四周,白墙、床、洗手盆、地板。
眼神中露出焦虑。
咖啡店露台,外景/白天文森特一边站着吃东西一边打手机。
努尔在稍远处打电话,她拿着电话,不安地来回走动,神情有些紧张。
桌上她餐盘中的食物还未动过。
文森特:……我想告诉您,她现在无法亲自来签字,她被法院拘留了。
我是她的律师,她委托我帮她拿文件送给她……哦不,11点不行,我就现在有空,马上过去,二十分钟之后行吗?
……啊,太好了,谢谢。
努尔挂电话,吃东西,等他打完电话。
努尔(飞快地):算是有个好消息:今天下午庭审的法官不是达·席尔瓦,而是博莱纳,她55岁,是个女权主义者,非常独立。
更重要的是,她与冉维耶和马莱有矛盾。
她刚来格勒诺布尔时,他们发生过冲突,此后就再也无法合作了。
努尔看着文森特,他看起来很疲惫。
文森特:说实话,我觉得庭审时我最好不发言,还是你说比较好。
努尔:是的,我也觉得这样更好。
你就只谈有关担保、保释金、木屋抵押这些问题。
剩下的我来说。
顺便问一下,木屋抵押的事进展到哪里了?
文森特:抵押金比我们预期的要少。
他们的家庭财务有问题,有不少贷款没还清,所以银行只同意抵押5万欧元,但这不够保释金。
总之钱很紧张,还在继续想办法。
(他看了看时间)不行,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努尔:我觉得保释金会超过5万……文森特(气恼地走开):好吧,管他呢,超就超吧,我们冷静点……法院,法庭的审判厅,内景/白天博莱纳法官和马莱检察官坐在法官席上,对面坐着文森特、努尔和桑德拉,他们都面露倦色。
检察官:女士们,先生们,我要求暂时拘留沃伊特女士。
我认为这个案件事实上符合《第144条》中的多个判定标准。
首先,存在着物证损坏失效的风险。
目前这个案件正在进行多方面调査,包括电话调查——法官:是的,是的,说重点……检察官:嫌疑人是德国国籍,她在德国有许多社会关系,另外她还在伦敦居住过十年。
因此,她可以随时逃离法国。
还有一点,她的儿子作为此案的证人随后也会出庭作证。
但是,如果庭审前让两人一直住在一起,明显存在着她对儿子施压的风险,这会导致证人证言不实。
而这两点仅仅依靠司法监督来避免是不现实的,所以我请求将其羁押候审。
法官(对努尔):现在请律师发言。
努尔(坚定地):女士们,先生们,她是一个母亲,肩负着监护儿子的全部责任,她怎么潜逃?
带着一个视力受损的孩子潜逃吗?
这完全不可思议,更何况她己经在各大媒体上露面了,很容易被认出的。
此外,如果让母子分离,无疑会给孩子造成更大的创伤:这孩子在4岁时就遭遇过一次车祸,导致眼睛几乎失明,并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严重受创。
再者,他确实是本案的重要证人,这也正是我要强调的第二点:丹尼尔在证词里从未改变过对基本事实的描述,根本不用担心他会在压力下改变证词,因为他的证词并不是要证明罪证。
目前所谓的有罪证据都不是直接的——法官(打断她):律师,我们现在不是在辩论案件的性质,请冋到《第144条》的判定标准——(A)(C)法院,法院前厅/(D)台阶/(B)文书办公室,外景/白天分屏:左侧(A):努尔走出法院右侧(B):桑德拉和文森特面对书记员(A)努尔(回应记者):法官的裁决实属罕见,值得称赞。
一位法官——一位女法官顶着巨大压力,没有做出过于严苛的判罚,这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在这种案件中。
我们认为,在司法监督下保释的决定,凸显出本案证据十分薄弱。
(B)法院的书记员递给桑德拉一张纸,上面写着“保释金”,再往下有要支付的金额:68000欧元,分4期支付。
桑德拉写了一张17000欧元的支票。
文森特在她身边。
他们从走廊朝出口走去。
分屏:左侧(C):在法庭前面,一位BFM电视台的评论员正在就裁决发表看法。
右侧(D):桑德拉和文森特走出法庭,桑德拉看起来筋疲力尽,记者们在跟拍她的离去(C)BFM电视台评论员:在谋杀指控中,这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裁决,结果看起来像是对冉维耶法官的全面否定。
刚刚在法院走廊里,我听到了很激烈的反应,检察官说他感到了来自司法部门内部的有害对抗,甚至还担心正常的司法工作受到了威胁。
我援引他的话:“法官做出了一个危险的裁决,被告将与本案的关键证人团聚,案件的后续进展情况怎能不让人担心?
”(D)记者(对桑德拉):您现在心情如何?
有没有让您听录音?
文森特:大家体谅一下,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对她来说异常艰难,她很疲惫。
桑德拉(虚弱地说法语):我是无辜的,我很想儿子……我也想哀悼。
文森特和桑德拉上了他的车,他发动了车子。
山路,路边(A)/汽车(B)/木屋(C),内景/白天(A)他们把车停在山间道路上,下车抽烟。
(他们面前景色辽阔:白雪皑皑,覆盖着峡谷)文森特: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录音的事呢?
桑德拉: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录音。
文森特:即便他没有录音,但出事前一天你们确实发生了争执,大吵了一架。
你应该把这事告诉我的,还有你和某些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
我根本不关心你的性取向,但塞缪尔知道你有过出轨行为,他早就对你不满了……你应该一开始就把这些都告诉我的。
(稍顿)丹尼尔有可能看到或听到那场争吵吗?
或在吵架前后隐约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桑德拉:不会的,他那两天都在学校。
(她回避他的目光,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我是无辜的。
文森特:你没有三天前那么无辜了,因为有这份录音存在,而你却给不出任何解释。
人们不会因为你真无辜就相信你,你必须表现得不像有罪之人才行。
桑德拉:那份录音不能代表现实。
如果你只选取生活中的一个极端时刻,一个特别激动的瞬间,并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上面,就会扭曲现实。
看似无可辩驳的铁证,实际上却歪曲了一切。
那不是现实。
那仅仅是我们的声音而已,不是我们的真实写照。
文森特:你现在需要认清别人是怎么看待你的。
这很难做到,但你不能总说:“你们不懂,我很清楚我是无辜的。
”审判的重点不在于“真相”,而在于谁更有说服力。
桑德拉:我又不知道会有审判。
文森特:有一件事很重要,那就是你身边还有哪些人。
桑德拉:我身边谁也没有。
文森特:有,丹尼尔对你很重要。
你父亲……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桑德拉:没有。
一直没有。
文森特:塞缪尔和你没有朋友吗,没有任何人可以……?
桑德拉(摇头):我们根本就不该搬到这儿来。
我当初就不想来,我在伦敦生活得很好。
是他一意孤行,坚持要搬过来。
他和我说,在这里可以安心工作,同时还能解决我们家的财务问题……(稍顿)我离开了我在德国待的那个鬼地方,结果却被困在这里……困在了他的鬼地方。
真是太荒谬了。
沉默良久。
他们面面相觑。
文森特:你得努力提高法语水平了。
桑德拉:我知道。
文森特:接下来还得办一下正式聘任我和努尔做律师的手续。
我不能一直免费服务。
现在的状况己经够混乱的了:庭审辩护,我们的友谊……都搅在一起了。
桑德拉:当然,当然。
需要多少钱?
文森特:就是一笔固定的费用而己。
这是我们能想到的不让你为难的唯一办法。
不管官司持续一年还是两年,都是4万欧元。
我们不需要你一次性付清。
桑德拉:你太好了!
(两人略带尴尬地笑了笑)(B)他们上车后一路聊着,朝木屋开去。
文森特:你有什么打算?
桑德拉:我不知道……我刚刚抵押了一栋我们己经还不起贷款的房子……我尽力想办法解决吧。
文森特(面露尴尬):……另外还有司法部派给丹尼尔的那位女士,她的工资是每个月450欧元。
刚才法官说了,这笔费用是由你支付的。
至于保释金……如果你被无罪释放的话,保释金会退给你的,对吧?
所以案子的压力都在我身上了——哈哈!
桑德拉(绞尽脑汁):……除了杂志的这份工作,我再想办法多找一些翻译活儿……也许还能再签一家出版社……我会想出办法的……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了……(C)车抵达木屋。
木屋,门口,内景/白天他们走进木屋。
桑德拉拥抱丹尼尔,亲吻他。
努尔旁边站着一位女士,玛吉·伯杰。
努尔(向桑德拉和文森特做介绍):这位是伯杰女士,她是受司法部委派到这儿来的,她会定期过来与丹尼尔和你共度一些时间,(对桑德拉)来的次数是有明确规定的。
她来这儿的目的是确保一切顺利进行,避免丹尼尔受到任何人干扰,不会在庭审时说他不想说的话。
当着她的面,你必须用法语和丹尼尔交流,法官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对玛吉)你想和丹尼尔单独聊一下吗?
文森特、努尔和莫妮卡各自离开。
桑德拉站在一边。
丹尼尔依然留在原地,玛吉走近他。
玛吉:你妈妈稍微离开一会儿,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然后你再去找她,好吗?
丹尼尔点点头。
史努比在孩子附近走动着,其存在让玛吉感到有些不自在。
玛吉:那好,我叫玛吉,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丹尼尔:知道。
玛吉:这种安排你觉得怎样?
你可以把我当朋友,也可以不当,你怎么想?
丹尼尔:还好,我觉得我们不需要成为朋友。
玛吉:你说得对,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保护你的证词,是法律派我来的,法律不能和人交朋友,如果它成了某些人的朋友,势必会影响另一些人。
这样是不行的,法律必须对每个人一视同仁。
所以说,你是对的,我不能成为你的朋友。
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感觉奇怪的事情,或者就庭审而言,你和妈妈之间是否一切正常。
丹尼尔:好的,但我一般有不顺心的事情都是只和朋友说的。
玛吉:明白,但这次你只能选择和我说了,哪怕你不喜欢我也只能这样。
不过重点是你一定要信任我,这是必需的。
你能做到吗?
丹尼尔:尽量吧。
信任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感觉有点奇怪。
玛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桑德拉在客厅的走廊上看着他们。
她在抽烟。
窗户开着。
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桑德拉面对摄影机说话。
看不出她在哪里。
桑德拉(努力调动法语词汇):如果我试着回忆……我当年遇到他时的感觉……很难回想起那种感觉是怎么产生的——努尔:不要说很难,不要分析你当时的做法,你只需找到一种简单的方式表达你爱他,把这当成切入点。
桑德拉: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一走进房间,屋里的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对不起,我重新说……表达不准确,是法语的问题……他有一种魅力,让我……就像是接收信号那样,我能感应到他向我传递了什么……(停顿)是不是说得太抽象了?
文森特:继续说,不要自我怀疑。
桑德拉:我想用英语再说一次。
文森特:用法语陈述也是你要面对的一个挑战——桑德拉(紧张地打断他):我知道,我还是先用英语说一下。
(沉默片刻,用英语重新开始)……他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当时他一走进房间,我就感觉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现场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我想那就是魅力吧,他的魅力深深迷住了我。
我曾投入大量时间去尝试理解家庭和朋友,结果却很不成功。
然而认识他以后……我感觉我能听懂他的意思,能接收到他发出的信号。
我们的看法并不总是一致,但我们相处得很舒服。
有很多事情想要彼此分享,这很罕见。
后来当这种感觉消失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文森特:别说你对他感觉消失的话。
努尔:还是重点说说你们怎么相识的,描述一下他的个性。
桑德拉:好的。
嗯……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刚在伦敦的大学找到工作,所以我和他一起搬到那里住。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教师,讲课总是能让每件事听起来都生动易懂……但他内心真正的理想是写作。
他花了几年时间写小说,我目睹了他写作时的挣扎,心里很难受。
后来我逐渐意识到,他与时间和工作的关系比较复杂,不像我那么简单。
文森特:停,你这样说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你比他做得好似的,别把你们俩做比较。
还是回来谈你们之间的关系。
桑德拉:我们经常交换阅读彼此的作品,我们的关系也总是围绕着学术讨论展开,即使这意味着忽视其他事情。
文森特:其他事情,是指丹尼尔吗?
说到敏感话题了,桑德拉没有回答,抑制住情感。
文森特:我认为我们应该早点谈到丹尼尔。
关于那场事故……桑德拉(用法语):但塞缪尔的问题在那之前就有了……努尔:我们简单直接一些,必须找到一条主线,让所有事情都汇聚到同一个点上。
桑德拉停了一下,镜头聚焦她的脸部特写,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思索,寻找着关键词。
桑德拉(用英语重新开始):……那场事故发生之后一切都变了,丹尼尔当时4岁。
那天,本应该由塞缪尔去学校接他放学,但他写作时突然来了灵感,所以临时打电话找了个保姆去接,可保姆去晚了。
他们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撞到了丹尼尔,造成他的视神经永久受损。
这件事以后,塞缪尔变得过分焦虑,不断自责,觉得如果他能准时去接丹尼尔就好了……有很长时间他沉浸在内疚中,或许从未真正摆脱过这种自责内疚感。
事故后的一整年,我们都是在医院里陪着丹尼尔度过的。
那时,我们的财务也开始出问题……(停顿片刻)塞缪尔也开始服用抗抑郁药。
努尔点头,对桑德拉的叙述表示满意。
文森特看着桑德拉,她停下来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似乎有些烦躁,情绪接近失控。
桑德拉:文森特,能不谈这些吗——我真的想维护他的形象……也不想让丹尼尔受到伤害。
文森特:我们尽力。
木屋,客厅+外景(A)/小树林(靠近木屋)(B),内景+外景/白天(A)(为拍摄准备了四五个不同场景)一系列静止画面——桑德拉、丹尼尔和史努比的定格照片:桑德拉在客厅的桌子旁边(准备早餐);丹尼尔在弹钢琴,她关爱地看着他;在外面雪地里散步,桑德拉俯身和丹尼尔说话。
(B)随着摄影机的移动,画面上出现了摄影师在小树林边上给他们拍照的场景。
画面构图很有艺术感,母子俩站在树林边,背景是雪地,远处是木屋。
摄影师用德语指导他们摆姿势,让桑德拉抬手搂住丹尼尔的肩膀,安排史努比坐在他们脚旁。
莫妮卡独自在一边看着,似乎对这种安排感到很恼火。
桑德拉(德语):丹尼尔不用再拍了吧?
摄影师(德语):我想最后再拍一张你们俩的合影。
莫妮卡(对桑德拉):不能让丹尼尔摆拍。
真不明白你在干什么。
桑德拉:我告诉你了,我们要拍照——莫妮卡:对,你告诉我你们要拍照,而不是要卖丹尼尔的照片。
桑德拉(感觉受到了批评):这个只会在德国出售。
(她很紧张)莫妮卡:我可以单独和你谈一分钟吗?
摄影师(德语):你们要休息一下吗?
桑德拉(德语):是的,就一分钟,抱歉。
她们走到十米外,丹尼尔留在摄影师附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莫妮卡:其实,这整件事都让我感到不舒服。
丹尼尔不应该——桑德拉(打断她):没人觉得舒服,我也很不安。
如果每次我找你帮丹尼尔都让你感到困扰——莫妮卡:我帮你照顾丹尼尔没问题,但给他拍照这种做法就不正常,对不起,我不会违心地说一切正常——桑德拉:别说了,已经够难受的了。
你别在他面前这样对我说话,等他不在的时候再说吧,否则会伤害他的。
我们得尽量保护他。
莫妮卡(指摄影师):噢,那你这么做难道是在保护他?
桑德拉:你别来指手画脚。
我需要钱,我只能尽我所能。
我需要多方支持。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没人逼你。
咱们把话摊开了说,你要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想告诉我,就说出来!
莫妮卡很震惊,她突然转头向车子走去。
她坐进那辆旧车,发动引擎。
桑德拉冲过去,在车外对她大喊——桑德拉:你不能就这样抛下丹尼尔!
你得去和他解释一下!
木屋,外景(门口),外景/白天在木屋前,文森特、努尔和专家博加特的团队正忙着安装设备,他们准备拍摄模拟测试片段。
他们看起来很是轻松,互相开着玩笑。
我们看到一个聚氨酯模特,还有一个与屋擔等高的脚手架。
一名助手从一台大冰箱中取出雪,在屋顶坚硬的冰面上洒了一层。
博加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生肉、血液和头发的混合物,爬上脚手架,将混合物放在雪上。
她用榔头猛击混合物,将其嵌入冰中。
然后他们用一盏大灯照射冰雪与混合物,加热以促进融化。
山路(A)/木屋,外景(B),外景/白天(A)丹尼尔、桑德拉和玛吉行走在一片积雪的山坡上。
史努比在前面领路。
丹尼尔让妈妈练习法语发音,让她重复:“我想要一份香草千层酥,请加奶油和覆盆子巧克力碎,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存在,但我就是想要它。
”(B)从他们站的地方可以俯视木屋,律师和专家的身影渺小得仿佛正在忙碌的蚂蚁。
桑德拉停住脚步,看他们从阁楼窗户扔下模特。
(A)丹尼尔:你怎么停下来了?
桑德拉:我在看风景。
丹尼尔:漂亮吗?
桑德拉:非常漂亮。
丹尼尔: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桑德拉(专注地):那儿,最右边,有条小路从树林中延伸出来……(B)随着她的描述,摄影机缓慢摇移,拍摄风景,镜头掠过专家们从阁楼窗户中推下模特的情景。
(A)桑德拉没有描述这个情景。
玛吉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她。
他们继续漫步。
丹尼尔: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你会一直这样过来吗?
玛吉:会持续到审判结束,时间可能会是一年或更长——我们还不能确定。
丹尼尔陷入沉思。
丹尼尔:那我有权观看庭审吗?
玛吉:你想观看庭审?
可以的。
桑德拉:我们俩会一起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玛吉:我认为应该是我们仨一起讨论一下……由于你是证人,你只能在作证后才能观看庭审。
但这个决定很重要,你还是未成年人——丹尼尔:我确定我很想去观看庭审。
画面渐隐至黑屏。
书店,内景/白天播放假的新闻报道。
(分屏:丹尼尔的双手在飞快地弹奏《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一年多以后)当地电视台正在一家书店里报道。
一名年轻男子从一堆书中拿起桑德拉·沃伊特的《日食》。
一位记者采访他。
记者(画外):您认识这位作家吗?
书店顾客:嗯,和所有人一样……我从没读过她的书,但是因为最近的新闻——我们都很想知道……她到底写了些什么。
顾客离开。
摄影机对着书商,他正在把一本《日食》添到货摊上。
记者:您感觉到有事发生了吗?
书商(兴高采烈):啊,这可不仅是感觉!
之前她的书销量很少,属于那种晦涩难懂的德国作家的书——但是,她最新的这本作品,两年前出版的,我们一直把它堆在收银台前,因为总有人来问有没有。
记者:为什么大家会对她这么关注?
书商:因为她就住在这儿!
而且庭审就在这周……记者:那本书的主题是关于她的个人生活吗?
书商(越发兴奋起来):嗯,书的内容和她生活有交集,这是肯定的。
主题是一个母亲意外导致女儿死亡,为此她深感内疚。
有天晚上,她喝醉了,梦到那个意外并没有发生。
从她这次梦醒之后,书中开始增加描写女儿没有死的情节,与现实中的死亡情节平行展开。
一开始还是每两个章节写一次女儿还活着,后来就逐渐蔓延到整本书……随着情节的发展,母亲越来越害怕在女儿活着的那个版本中面对女儿,因为她知道现实中女儿已经死了!
最后一部分真是奇思异想,她开始逃避她的女儿,居然想躲进女儿死了的那个版本中去。
记者:哦,是的,听起来相当复杂。
您的叙述太棒了,能简化一点再说一遍吗?
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丹尼尔在玛吉旁边穿上衬衫、牛仔裤、西服外套。
时间流逝,他也有了变化,已经12岁了,显得比之前沉稳了。
桑德拉的头发也长了。
她走过来吻他,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们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两人都明显有些紧张。
她不断调整儿子的衬衫,丹尼尔很不以为然,表现出一种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叛逆。
玛吉把眼镜递给他。
她似乎更喜欢史努比了。
它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
法庭,刑事法庭,内景/白天注:在庭审过程中,桑德拉努力用法语发言。
当她遇到词语障碍或情绪受到影响时,她经常会切换到英语。
现场有一名口译员,陪审团成员戴着耳机(法庭提供同声传译)。
佐伊(第一场戏里的年轻大学生)站在证人席上。
法庭正在播放她采访桑德拉的录音,我们可以听到录音结尾(以及她们对话背景里的装修噪音)。
佐伊(觉得有趣):你真的想……桑德拉:……了解你的喜好?
当然!
我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工作,见不到生人。
你来看我……于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佐伊(沉思):我跑步。
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跑步让我感觉很过瘾,就像吸了毒一样。
突然间,房子里响起了《皮条客》这首曲子,声音震耳欲聋。
桑德拉(提高声音):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格勒诺布尔做这个采访。
录音停止。
检察官从他的座位上起身走到佐伊旁边。
检察官:您确认这个录音是您在采访沃伊特女士吗?
佐伊:是的。
检察官:她事先告诉过您马勒斯基先生也在家吗?
佐伊:没有。
检察官:后来听到施工的噪声,您才知道他也在家,您不觉得奇怪吗?
佐伊:有一点点,但她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所以她表现得与常人不一样。
不去主动介绍家人和私生活,也不足为奇。
检察官:确切地说,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不愿谈论自己,但您不就是去采访她的吗?
佐伊:我不是去找她谈她这个人的,而是去谈她的工作,谈她写的书。
检察官:但她总是变换话题,似乎偏离了您的采访主题,您认为她的意图是什么?
佐伊:我们能听到她问了一些我的事情。
我觉得她好像更喜欢谈论我的事,而不是她自己,对她来说,这能……让她耳目一新。
(法庭里有人笑了)检察官:您是否觉得她在诱导您谈自己?
佐伊:诱导……不,我没有这个感觉。
她并没有操控我,她只是随性而为。
感觉很自然,她似乎很享受这个谈话。
检察官:您说她随性而为,我们听到她在谈话一开始就给您倒酒。
您到达前,她就己经在喝酒了?
佐伊:嗯,我想是的。
检察官:总的来说,您是否感觉到她在尽力款待您,这种待遇是否超出了您当初采访的期望?
佐伊:我不会这么说,我觉得桑德拉——呃,沃伊特女士当时似乎很需要逃避,需要释放压力,而我,一个年轻人的到访,给她带来了一些新鲜空气。
检察官:是的,带来了一种“新鲜感”。
您知道桑德拉·沃伊特是双性恋吗?
佐伊:不知道。
检察官:您采访时感觉到了吗?
佐伊:……没有。
检察官:刚才又重听了你们的谈话,现在您会觉得当时她在进行一场诱惑游戏吗?
佐伊:实际上,那些……自我意识很强的人经常会这样,总的来说,他们都想凭个人魅力诱惑别人,这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我感到,她也亲口告诉过我,当时她没什么有趣的社交生活,也没有太多与新人交流的机会,所以这就是一种社交吸引力。
检察官:但法庭关心的是,您是否会把这个称为诱惑?
佐伊:“诱惑”这个词有好几层意思……检察官:但是这个词总有某种程度的……诱惑之意吧?
法庭里爆发笑声,文森特站起来。
文森特:证人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她对诱惑这个词的理解。
检察官(置之不理):她多次提到对您很感兴趣,说她更希望在格勒诺布尔接受采访,您没有意识到任何——文森特(打断他):总是对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她已经回答过了。
主审法官(阻止他):刚才的回答不是太明确,请再回答一下,小姐……佐伊: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女士。
我不喜欢在称呼上显示我的婚姻状态。
主审法官(惊讶,稍顿):好吧……这不是我的本意。
佐伊(对检察官):我当时并没有感觉到诱惑。
检察官:当时,您是说事后您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佐伊:我只是觉得那个时刻很不寻常,仅此而已。
检察官:您对马勒斯基先生播放的那首歌有何感受?
佐伊:由于音量特别大,再加上突然间知道马勒斯基先生也在家,我觉得有些紧张。
虽然马勒斯基并没有露面,但他强烈地表现了他的存在感。
而且桑德拉对此的反应明显……不是无所谓的。
检察官:您能具体说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佐伊:她有点生气。
检察官:您怎么解释那首歌一结束就又重新播放?
佐伊:噢,他一直在单曲循环呀!
(法庭里响起笑声)检察官:确实,这是可以想象的。
但我想知道的是,您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佐伊:感觉气氛不太正常,特别是那一刻桑德拉说采访结束了,我觉得继续待下去似乎不那么……不那么放松了。
检察官:所以您感觉到了氛围紧张?
努尔:你在咬文嚼字!
检察官:哦,没有,我就是想确认她当时的感觉。
您感觉到氛围紧张了吗?
佐伊:是的。
检察官:您是否觉得,马勒斯基先生反复播放歌曲是想干扰或打断您的采访?
佐伊:最初我确实有点这种感觉,但后来我觉得很难判断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有什么意图。
检察官:这种意图我就能判断,所以我才受聘出庭的。
(笑声)沃伊特女士,您确实曾经试图转移采访话题,这一点您不否认吧?
努尔:这个问题导向性太明显了!
桑德拉:我没有诱惑她的意思。
检察官:我问的是你们之间的关系,从录音中可以察觉,您明显表现出亲切感,你们喝酒,大笑……您是否想通过和这位年轻女士的愉快聊天,放松一下,逃避现实中家庭生活的烦恼?
努尔(打断):再次提醒,这个问题主观性太强。
请注意,这次采访并不是我的当事人提出的。
主审法官:请回答,沃伊特女士。
桑德拉:我觉得她很有趣,我很久没见到陌生人了。
是的,我当时想小酌几杯,这个女生聪明又善解人意,我们相处很愉快,就这些。
检察官:可是你们交谈的内容,与写学术论文需要的素材相差甚远。
努尔(激动地):但她也有权与一位提问题没那么学术的学生一起大笑啊!
检察官:我可以继续问吗?
……您是否觉得,您丈夫以如此挑衅的方式播放那首歌,可能是想表明他对您或对索丽朵女士的嫉妒?
抱歉了,索丽朵女士。
顺便说一下,这首歌是饶舌歌手50美分的《皮条客》,大家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一首厌女歌曲。
努尔:这太荒谬了,那是器乐版的,根本没有歌词!
检察官(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吧,我们继续。
桑德拉:这首歌他经常听,我认为他那天并非故意播放这首歌。
另外,他平时也喜欢大声听音乐,喧闹声能让他放松。
为此他特地安装了一个……法语“喇叭”怎么说?
(口译员回答)一个大音量的喇叭,因为他的工作强度比较大,干活时会制造出很大的噪音。
他觉得装修是个苦差事,所以想通过听音乐来缓解。
他往往会把一些歌单曲循环,我们和丹尼尔经常能听到。
也许有点怪,但他这样做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检察官:但索丽朵女士声称,您就是因为他播放那首曲子才结束采访的,对吗?
努尔(反应强烈):她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主审法官:我必须提醒辩护律师:您每次都打断问答,这让我很不满意。
我希望大家有序地辩论。
沃伊特女士,请回答。
桑德拉:当时音乐只是……(对口译员)对不起,请您翻译一下。
(说英语)声音太大了,音乐不断地从头循环播放,我觉得它停不下来了……这对采访干扰太大,继续下去很困难,所以我提议结束采访。
况且当时我也有些累了,又喝了点酒,感觉有点头晕。
检察官(戴着耳机听翻译):索丽朵女士离开后,您没有去问丈夫为什么把音乐声放得那么大吗?
桑德拉:我前面说过了,那是他的习惯……检察官:但您当时正在接待一位年轻女性,她又年轻又有魅力——努尔:这太过分啦!
检察官:——他辛苦地在楼上工作,您却殷勤地给这位女士斟酒,这可没那么习以为常或无可指摘,特别是他己经知道您喜欢别的女性,而且您最近还出过轨。
文森特:这并不是本案的重点,此外这么说还涉嫌性别歧视。
检察官:如果和她在一起的是位年轻帅哥,我也会这么说!
我们关心的是这对夫妻间的冲突!
(对桑德拉)不好意思,还有一些事情令人费解:客人走后,您说您就上楼回屋工作去了,然后还睡了一会儿。
可是您的房间就在阁楼正下方,要知道当时音乐声震耳欲聋,这么大的房子,您怎么偏偏会去那个地方工作、睡觉?
桑德拉:那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我总是在床上工作的。
检察官:当您丈夫下楼找您聊天时,您难道没有向他抱怨音乐声音太吵,影响到您了吗?
楼上这么大的噪声,并且离您这么近,这可不是无所谓的小事呀。
桑德拉:我已经习惯了,并不介意。
只要我想工作,带上耳塞就行了。
在任何环境中我都可以工作。
检察官:可您说当时因为喝酒有些头晕,而且也很累,这种情况下还会想着去工作吗?
桑德拉:是的,我确实工作了,但时间不长。
我有篇译稿要尽快发出去,我想先做完再休息。
我可以在任何环境和状态下工作。
检察官:所以一切正常,岁月静好,对吗?
(A和B)法院前厅,内景/白天分屏:有两位记者站在法院前。
(A)一位是法国3台的地方记者;(B)另一位是BFM台的记者。
(A)法国3台地方记者:显然,语言障碍对嫌疑人不利。
她虽然尽力用法语表达,但说法语时她显得没那么自然,给人感觉也更冷漠……(B)BFM台记者:……下一场听证会不会公开举行。
今天上午,嫌疑人的儿子在一名司法部指派的女士陪同下来到法院。
这是为了确保孩子的证词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
整个审判期间,她要一直陪伴着他,必要时同吃同住……(A)法院,刑事法庭/(B-视频)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和门口,内景/白天非公开庭审现场(A)法庭屏幕上播放着在木屋进行现场模拟的录像:一名女警代替桑德拉,读她与塞缪尔的最后一次对话。
(B-视频)在二楼,两名警察提高了对话的声音,但站在外面楼梯旁的丹尼尔仍然什么也听不见。
又试了一次,为了掩盖住音乐声,这次警察是大声喊出句子。
这次丹尼尔听到了喊叫声,但对话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听着既可怕又可笑。
助手2(朝阳台上大声喊):他听到了。
丹尼尔:但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喊叫声,是平静的声音。
音乐停止,所有人(法官、助手、律师、桑德拉)下楼。
丹尼尔走上外面的楼梯,他们在门口相遇。
冉维耶法官(对丹尼尔):嗯,有点不对,你觉得呢?
如果他们平静地说话,你在外面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丹尼尔非常不安,他感到每个人都在注视着他。
丹尼尔:我们可以再试一次吗?
这次我从屋里往外走,我们像一开始那样用平静的声音对话。
法官:好的,那就这样再来一次。
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看丹尼尔:他脱下外套挂在门口衣架上,走过去和史努比站在屋内的楼梯旁。
法官示意重新播放音乐。
丹尼尔跟着史努比走向门口,他边走边用手触摸墙壁寻找方向。
在门口,他穿上外套,准备开门,但突然停住脚步,手放在墙壁粘贴的一段胶带上。
从他站的地方,可以隐约听到人们在交谈,但听不清具体话语。
丹尼尔手放在胶带上的特写。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丹尼尔:我可能弄错了——我摸到的应该是这个胶带,不是外面那个,我当时可能还在房子里,就在这里。
我想我弄混了。
法官示意助手停止播放音乐。
法官:丹尼尔,这和你之前告诉我们的完全不一样啊。
特别是这既不符合佐伊·索丽朵说的你是在她离开时走出房子的,也不符合你妈妈说的她是在佐伊走了之后才去与你父亲交谈的情况。
(A)法庭屏幕上的放映停止。
玛吉坐在没有几个人的旁听席上,关注着辩论。
主审法官(对丹尼尔):这里确实有问题,丹尼尔。
你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丹尼尔:其实,我想我是又返回了屋里一次。
主审法官:这话令人不解,在现场模拟之前,你很肯定——你在证词中说“每个胶带纹路都不同,我不可能弄错的”,还说“我就在开着窗的阁楼下面,我能肯定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现在你却改口了……丹尼尔:我以为我记得自己当时在哪里,但可能是……后面发生的事吓到了我,让我脑子有点儿混乱。
文森特:丹尼尔看过精神科医生了,医生确认精神上的刺激可能使他的记忆出现了某些错乱,鉴定报告己归档。
检察官:当然。
你现在还记得当时为什么返回屋里吗?
丹尼尔:我想可能是去拿我的手套,或者手机……检察官:所以你现在不能完全确定?
丹尼尔:我记不清楚了。
检察官:所以,你从对那天的绝对确定,变成了不确定。
接下来轮到文森特面对陪审团和主审法官发言。
文森特:令我烦恼的并非是检察官说“他的忆有点模糊,他不确定……”。
不过这位先生总企图抓住丹尼尔记忆中的某个细节,以此证明他的整段记忆都是不可信的,这就很恼人。
怎么,难道想让我们相信惊吓也能把尖叫声变成平静的声音吗?
这么说分明是暗示丹尼尔在撒谎,目的是保护他的妈妈。
检察官:不,我只是指出了证人的证词自相矛盾。
此外,我的确有理由提出质疑:丹尼尔·沃伊特说过,当他的父母开始吵架时,他会离开。
但那天他却碰巧在争吵发生前就出门了——所以他什么都没听到!
丹尼尔:我不是碰巧出去的,我是嫌音乐太吵才出去的。
文森特:他并没有说什么都没听到,相反,他对自己听到了什么样的声音非常确定,在这一点上他从未改变过说法。
那位精神科医生和视觉障碍专家都肯定了丹尼尔出色的听觉记忆。
丹尼尔:有时我会清楚地记得我和朋友们在很久之前的谈话内容。
文森特(犹豫片刻,对丹尼尔):我不知道你是否也把检察官算作朋友,但你还记得他对你提的第一个——不,第二个问题吗?
丹尼尔专注地思考着,他动着嘴唇,仿佛在内心冋忆着整个审讯过程。
突然,他抬起头来。
丹尼尔(提高声音):他问我:你被警察问过一次话,被法官问过两次,对吗?
文森特转向法庭书记官,请求核实,得到了肯定的确认。
法院走廊/庭审等候大厅。
内景+外景/白天玛吉陪着丹尼尔(和史努比)。
他们穿过法院的走廊走到外面。
可以感觉到丹尼尔的紧张情绪还没有缓解。
玛吉:你想吃点什么?
还是喝点什么?
丹尼尔(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这没我预想的那么难……就这么结束了,好奇怪。
他们走了一会儿,丹尼尔逐渐平静下来。
玛吉:最后那个关于你记忆的问题,你事先做过准备吗?
丹尼尔:哦,没有,看着像是准备过的吗?
玛吉:啊……不,不,一点都不像。
玛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们(这些人认出了丹尼尔)。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外景(入口)+内景(客厅+楼梯+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A)现在丹尼尔站在听审席旁边,玛吉也在场。
大家都很关注他。
撰写起诉书的专家巴拉尔德站在证人席上,他身后,两块对称的屏幕上播放着血迹照片。
巴拉尔德(语速缓慢):本案的关键因素,是木屋外墙的这三处血迹,这里、这里和这里(Ⓐ)。
(稍顿。
画外)请播放一下这些照片……好的,谢谢。
摄影机推向丹尼尔的脸部。
特写镜头:他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B)幻象:镜头突然转向木屋,巴拉尔德仿佛从法庭来到了这里,站在木屋前,指着三处血迹,对摄影机说着什么。
巴拉尔德:它们形状细长,最长的一处接近4厘米,顶端尖锐。
这是从高处喷溅下来的液体的典型特征。
根据我们的测试,马勒斯基先生只可能是站在二楼阳台上,头部受到打击,血液才会溅落到这里,形成这样的血迹。
他的手指向上方,摄影机随之移动,低角度拍摄:在二楼阳台上,我们仿佛看到了塞缪尔和桑德拉在搏斗。
摄影机迅速升上屋外楼梯,进入房间,穿过桑德拉的卧室,来到阳台,我们能看到桑德拉的大半个背影,她手握一柄凿子威胁塞缪尔,似乎怒不可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巴拉尔德(在楼下):他应该是这样被逼到阳台栏杆前的(①),他的头在遭到击打的瞬间伸出栏杆外,处于悬空位置,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血会溅在那里(Ⓐ)。
否则解释不通。
镜头再次回到下方:低角度拍摄塞缪尔被逼到栏杆前,探出半个身子,头部悬在空中。
(桑德拉握着凿子高举手臂威胁他,最终冲动地挥动凿子砍向他的头部。
在凿子砍到头上之前,镜头迅速拉回到木屋全景:专家的手指向三滴血迹)检察官(画外):根据您的分析,也正是阳台上的猛击导致水洼附近(©)会有受害者的血液?
镜头快速拍摄地面全景:塞缪尔脚边雪地上有一摊血迹。
幻象终结(A)回到法庭,丹尼尔听着专家陈述。
巴拉尔德:是的,一次或多次重击导致了大量血液飞濺。
少部分血滴落在木屋外墙上,大部分落到地面上。
血液也很可能溅到了屋顶上,但当时屋顶上满是积雪,随着积雪的融化,那些血迹也就消失了。
检察官:是一次或多次暴力重击导致马勒斯基先生坠落的吗?
巴拉尔德:是的,当时袭击者可能有一个故意推挤的动作。
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表明坠落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受害者遭到了非常猛烈的打击,并且袭击者有把他推下去的冲动。
检察官:无论是哪种情况,您是否同意,袭击者当时很可能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不仅猛烈打击了受害人,还试图把他推下去?
巴拉尔德:是的,我确定是一种极度愤怒的状态,否则很难想象。
这种狂怒可能会使体力暴增数倍。
检察官没有再提其他问题。
文森特站起来。
文森特:阳台栏杆高度是1米2,塞缪尔·马莱斯基身高1米78,体重约80公斤。
要把他推出护栏,您所说的冲动必须是有意为之,对吗?
巴拉尔德:是的,实际上整个行为都是有意的,这样的猛袭一般都是有意为之。
文森特:我所说的“有意”是指动作协调、有一定方式的。
考虑到他的体重,我们甚至可以假设,要把马莱斯基先生推下去,需要抬起他的双腿才行。
这在异常愤怒的状态下很难做到,不是吗?
巴拉尔德:那不一定,愤怒并不能排除有意的企图。
而且马莱斯基先生当时恐怕身体悬空、失去了平衡,他的坠落可能是由于失去平衡和遭受猛烈打击造成的。
所有这些都可能在瞬间发生,正如我所说的,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文森特(打断他):是的,我们现在只有这三滴血。
其他一切都是解释这些血滴的假设,对吗?
巴拉尔德:好吧,但这些血滴只有一种假设能解释得通,就是我所……给出的解释。
文森特:您只是解释了一种假设——实际上是两种假设,一种是有意推挤,另一种则是无意的。
根据您的假设,凶器可能会是哪种类型的物体?
巴拉尔德:很难确定,伤口上没有任何残留物。
只能确定是一个重物,可能是金属或者高密度的木头,而且肯定带有锋利的边缘或刃口。
文森特:您在现场有没有找到这样的物体进行鉴定——检察官(打断他):您很清楚没有找到凶器,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文森特:不,这意味着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这个假设成立。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户外(门口),内景/白天(A)轮到专家博加特站在证人席前,她面前摆放着木屋外墙的大模型。
博加特:有两种可能会造成这三处血迹:要么是马莱斯基先生在这个区域(她指向二楼阳台)头部受到猛烈打击后血液喷溅到这里;要么就是受害者摔落时头部与这个屋顶边缘碰撞,受伤出血后滴到这里……(B)幻象:镜头再次回到木屋。
博加特像在法庭上一样,指着木屋的屋顶。
博加特:在这个地方(Ⓑ)。
木屋屋顶边缘的特写。
博加特:通过研究分析这三滴血的喷派形状和运动方向,第二种假设更为可信,第一种假设不太可能。
低角度拍摄全景:阁楼顶上,塞缪尔的身影跨过窗户护栏,他站在窗沿边。
博加特:最合理的解释是,马莱斯基先生是从三楼的窗户坠落的,他撞击到木屋屋顶,造成了“反弹”,头部磕到屋檐棱角处导致了创伤。
镜头移到塞缪尔的上方,摄影机快速俯拍。
博加特在底下看着他。
塞缪尔一跃而下。
画面在他的头颅撞击木屋屋顶之前定格。
(A)镜头切换为法庭上丹尼尔的面庞检察官:您刚刚指出另一种观点,即头部不太可能受到猛烈打击。
您是说这种假设完全不成立吗?
博加特:并非完全不成立,但概率非常小。
检察官:所以说如果不是完全不成立,那就还是有可能。
博加特:是的,那种可能性就像我有朝一日当上法国总统一样。
检察官:谢谢,我知道怎么定义可能性。
博加特:我之所以说不太可能,并不是仅仅依据对血迹的分析。
在这样一个很难确定案发现场状态的案例中,我们必须开阔思路,综合考虑各种因素。
如果假设这三滴血是从阳台上喷溅下来的,那么,马莱斯基先生的头部就必须要探出栏杆外(①)大约80厘米,处于悬空状态。
也就是说,袭击者必须迫使他靠在栏杆上向后倒,上半身悬空,而且这时袭击者本人也必须弯腰前倾,就像这样(她模拟这个姿势),袭击者保持这个姿势的同时,还要手拿重物大力击打对方头部。
基于这些数据分析,特别是考虑到被告的体重,这种假设变得极不可能。
检察官: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您在报告中说,血液溅落的方向“可以解释为符合头部撞击木屋屋顶的情形”。
“可以解释为符合”,在刑事鉴定的报告中我们经常会看到这个表达,对吗?
博加特:是的。
检察官:您确认这是专家下结论时最谨慎的表达用语吗?
博加特:不是最谨慎的,但应该说是相当谨慎的。
通常,我们需要根据一组痕迹来确定液体的来源。
但在本案中,只有三滴血迹,而且它们还不集中在一起,我们必须更加谨慎地对待。
但我认为,通过研究所有数据,可以做出结论,三滴血迹是死者头部撞击木屋屋顶后,血液喷溅而形成的。
检察官:我注意到您刚刚说了“但我认为”,这是另一种语言上的谨慎。
努尔(轮到她询问):您怎么解释在撞击点或者说是“反弹”点没有发现任何DNA痕迹,也没有任何皮肤组织残留物?
博加特:我们了解到,出事时木屋屋顶上结了一层约1厘米厚的冰,这个冰层覆盖在上面已经好几天了。
前一天晚上又了好几个小时的雪,气温骤降到-4°C,而第二天早上就出事了。
(法庭播放了一段在现场进行模拟测试的视频)我们模拟当时的气温条件,在屋顶上覆盖了冰层及1厘米厚的积雪,进行了一次测试。
通过交叉参考当地多个气象站的数据,我们得知阳光大约会在14:40左右直射到木屋屋顶上,那里的雪在几个小时内就会融化。
于是,我们模拟了阳光的热效。
在这里可以看到雪受热融化,大约50分钟后,融化的雪水顺着木屋屋顶坡面流动,带走了我们嵌入撞击点冰层的残留物。
努尔:那这些残留物流到了地上什么位置?
博加特:流到了地面上靠近木屋(©)的那摊水和血的位置。
模拟测试时地面上一摊水和血的特写镜头,然后对比照片中塞缪尔尸体旁那摊真实的水和血。
桑德拉看向丹尼尔,他一动不动地专注倾听。
木屋,丹尼尔的卧室/卫生间/厨房-客厅/塞缪尔的卧室,内景/夜晚黑暗中,丹尼尔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心情难以平静。
他起身(史努比跟在后面)下楼。
桑德拉正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睡觉。
他心神不定地走向厨房(尽量轻手轻脚),打开冰箱拿出一盘剩菜尝了一口,做了个鬼脸……最后喝了几口苹果汁。
外面的风声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关上冰箱,离开。
木屋笼罩在黑夜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正要上楼梯。
桑德拉(从沙发床上坐起来):你怎么了?
丹尼尔吓了一跳。
她朝他走过去。
玛吉(画外):丹尼尔?
她走下楼,睡眼惺忪。
丹尼尔(平静/一些):我睡不着……桑德拉:你做噩梦了?
丹尼尔:没有……能有人陪我睡吗?
桑德拉看着玛吉,沉默片刻。
桑德拉:我们一直都遵守规定……(玛吉在思考)现在是否可以有个例外,我去他房间睡可以吗?
您就在隔壁……玛吉:您知道这样做不行的。
(对丹尼尔)你想让我去你房间睡吗?
我可以把床垫搬到你床边。
面对两个女人,丹尼尔不敢回答。
玛吉:就这么办,行吗?
丹尼尔:妈妈,你说呢?
桑德拉:可以,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
你觉得呢?
最终,丹尼尔点头同意了。
桑德拉带他回房间,在他床边放了一张床垫,玛吉(原本睡在桑德拉房间里)抱着她的被子搬过来。
桑德拉亲吻丹尼尔,然后走下楼。
她回到客厅,重重地倒在沙发床上。
她听到玛吉和丹尼尔在低声说话。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塞缪尔的卧室+厨房,内景/白天(A)检察官(对桑德拉):您声称亲眼看到过,您丈夫去世前六个月曾有过一次自杀未遂的行为。
而您现在才“迟迟回忆起”这件事,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桑德拉有些不安,看向在观众席上坐得笔直的丹尼尔。
玛吉注意到了这一点。
桑德拉:这事是在他突然停药几周后发生的。
一天清晨,我去他房间,发现他躺在地板上……丹尼尔的特写,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B)幻象:镜头突然转向木屋里塞缪尔的卧室。
清晨,塞缪尔躺在地板上(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体轮廓),桑德拉跪在他旁边。
桑德拉仿佛是从法庭来到这个房间里,她继续讲述着。
桑德拉(在幻象中):他前一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然后晕倒在地,吐了出来,我在呕吐物中看到了很多阿司匹林。
镜头聚焦地面:呕吐物,白色的药片。
摄影机在客厅中迅速摇移,镜头最后停在厨房的垃圾桶上,垃圾桶里有空的阿司匹林包装盒。
桑德拉:我想,药片并没有完全溶解。
刚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后来,我在厨房垃圾桶里看到了空药盒。
镜头迅速拉回卧室,桑德拉小心翼翼地把塞缪尔扶起来。
桑德拉:我扶他躺到床上,然后把地面清理干净。
后来,他清醒了一些,却并不想谈这件事,只说停药太突然了。
幻象结束,回到法庭。
主审法官:你们是分房睡吗?
桑德拉:那是他的办公室,他经常在那里睡觉。
主审法官:好的,那你为什么会在清晨去他的房间?
桑德拉:我早上醒得很早,他有时也醒得很早,所以有时我们会在那个时间一起聊天。
主审法官:在早上6点?
桑德拉:是的,如果我看到他房间有灯光的话。
我们不再同床了,但我们关系仍然非常亲密……我经常和他一起睡在他办公室的床上……我当时下楼去冲咖啡,发现他的门半掩着,然后就看到他躺在地板上……主审法官:还有其他人看到这个场景吗?
桑德拉:没有。
主审法官:检察官先生?
检察官表示感谢,然后走向证人……玛吉低声对丹尼尔说着什么。
玛吉:你知道这件事吗?
丹尼尔摇头,显得很不安。
检察官转向证人席上的贾马尔医生,一个瘦高沉稳的45岁男士。
检察官:您给他开的是哪种抗抑郁药?
贾马尔:我开的是艾司西酞普兰,每天20毫克。
检察官:他接受这种治疗有多长时间?
贾马尔:从2015年开始的。
检察官:是他自己想停药的吗?
贾马尔:是的,大约在他去世前七个月,他想停药。
我建议他循序渐进,逐渐减量,然后每周复查一下,他照做了。
检察官:他以前是否曾表现出自杀倾向?
贾马尔:绝对没有,塞缪尔并没有抑郁症。
我给他开艾司西酞普兰是帮助他缓解情绪的,他儿子出事后他经常感到极度焦虑。
检察官:突然停药,会导致产生自杀企图吗?
贾马尔:理论上各种可能性都会有。
但这是说不通的:如果他想突然停药,彻底戒掉对药物的依赖,为什么还要来咨询我,还要按我的建议逐步减药,并且每周做检査呢?
他完全可以不告诉我,自己停药就行了。
就算他没和我说实话,只要他有自杀倾向,我肯定会察觉到的。
检察官重新坐下。
文森特站起身。
文森特:您之前接触过的患者中有自杀或者尝试自杀的吗?
贾马尔:在法语中,动词“自杀”同时表示尝试和成功,它指的是行为。
文森特:感谢您解释词义,所以呢?
贾马尔:我没接触过自杀的患者。
文森特:您是说马勒斯基先生的案例除外。
因为我们目前尚无法确定他是否为自杀,否则就不会来这里讨论了。
总之,无论自杀是成功还是未遂,您都算不上这方面的专家。
(对桑德拉)您说过塞缪尔拒绝谈论这次自杀的事,显然他也不会和其他人谈论这个。
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桑德拉(对口译员示意):因为他感到羞愧且自卑。
塞缪尔在很多方面都很自卑。
这事有点复杂,教学工作令他有挫败感,已成为他沉重的负担。
他想写作,在丹尼尔出事前后,他一直在写一部小说。
我读了他写的东西,觉得写得很好,也把我的看法告诉了他……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懦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最后他甚至认定,他之所以不能写作,就是因为对药物过于依赖了,他想摆脱这种状态。
他不肯提及这次自杀的事,因为挫败感让他太痛苦了。
他认为这一切都与药物有关——贾马尔(打断她):抱歉,您说的这些和他告诉我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桑德拉:他埋怨你在第一次心理咨询时就让他对药物产生了依赖,这让他很抓狂……贾马尔:他从未这样说过,药物治疗是他和我共同的决定。
您不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您才是整个问题的核心!
塞缪尔来找我,是因为出事后他感到极度内疚,但更主要的是因为您为此而怨恨他。
他告诉我您的抱怨给他带来高度的压迫感,您指责他应该对事故负全责,强迫他放弃他最在乎的东西——写作。
事故带来的所有经济和心理负担都压在他身上,就好像您在暗示他:“这都是你造成的,你就应该内疚,你自己去处理吧,我要摆脱这一切继续写作。
”文森特:您刚刚就经济负担的说法有误。
实际上他们的经济负担,都是由沃伊特女士和马勒斯基先生共同承担的,我调查过这对夫妇所有的银行交易记录,包括医疗费和学费,证明她一直负担着家庭开支的一半。
贾马尔:金钱只是一方面,我还是要强调塞缪尔承受的情绪压力,他的焦虑、生活方式的抉择、写作理想的牺牲等,这些都让他心理失衡,无法承受——文森特:您认为患者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吗?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您有没有想过,塞缪尔潜意识里可能需要用这个想象出来的“无法承受的不平衡”来阻止自己写作?
贾马尔:您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我从业多年,能看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桑德拉(冷静地):我都不了解你,可是你却拿着你的笔记,来告诉我塞缪尔是谁以及我们正在经历什么……你说的不是事实。
有时候,一对夫妇就像一团乱麻,两个人都感到不知所措。
有时我们会并肩作战,有时会各自为战,有时甚至会相互对抗。
也许塞缪尔需要像你说的那样看待事情,但是如果去看心理医生的是我,我的医生也可以站在这里,说一些关于塞缪尔的难听话。
那种情况下说的话就都是真的吗?
检察官:沃伊特女士,您儿子出事后,您怨恨过丈夫吗?
桑德拉(深呼吸):我们当时的情感都非常复杂。
检察官:有或没有?
桑德拉:有过,有几天,毕竟丹尼尔是在他照看下出的事——检察官:您对他只怨恨了几天而己吗?
桑德拉脸色愈发苍白,她思索着如何用更恰当的词句来回答。
桑德拉:是的,有关他对事故的责任,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后也许……医生之前说我儿子出事是个悲剧,我当时就否定了那种看法。
我从不认为丹尼尔是残疾人,我想保护他免受那种看法的影响。
孩子一旦被归为残疾人,就等于改变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判定他再也不能享受原来的美好生活了。
丹尼尔就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上网,他弹钢琴、做梦、玩耍、哭泣、大笑……他是个非常活泼的孩子。
也许我曾经对塞缪尔感到不满,但这是因为他把自己的痛苦投射到了丹尼尔身上。
桑德拉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法院,主审法官办公室,内景/白天主审法官正在办公室里和丹尼尔谈话,玛吉也在场。
主审法官:听着,丹尼尔,我找你来是因为你和这个案子直接相关,之前我一直允许你来法庭旁听。
但明天的庭审将会涉及一些令人不安的细节,可能会对你产生不利影响,所以我决定,明天你就不要来了。
丹尼尔:我觉得什么内容我都能听,真的。
我己经准备好了,我听到的一切已经对我有很大影响了,但我能处理好。
主审法官:你可以听,问题是,你能承受吗?
我们也需要专心完成庭审工作。
丹尼尔:我从没干扰过庭审——主审法官:干扰……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你要明白,如果你参加庭审,我们就要顾忌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怎么保护你;另一方面是我们能否放开手脚工作。
我们需要直言不讳地还原真相,要全方位地对这起暴力案件进行讨论,在这一过程中还不用担心你受刺激、受伤害,明白吗?
丹尼尔:我已经受过伤了。
我只有听到全部细节,才有可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主审法官:但庭审的目的不是让你全都听到,而是为了还原事实真相。
为此,我们不能自我审查。
丹尼尔: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自我审查过呀。
检察官在询问我时,对我并不“友好”。
那些专家也一样,所有人都忽视了我的存在,并没有因为我在场而改变过什么。
就连您也没有自我审查,对吧?
我知道您时时顾忌我在现场。
可是就算您不让我出庭,我也会通过电视、广播、网络了解庭审情况,我会一直惦记这事的,这样只会更糟。
主审法官默默看着他,然后转向玛吉。
路途中车内的情景,内景/傍晚丹尼尔和玛吉坐车回家。
孩子在车里陷入沉思,他靠近史努比的鼻子,深吸它的气息。
玛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木屋,客厅-厨房,丹尼尔的卧室,浴室,内景/日落时分太阳下山时他们回到家,走进小木屋。
丹尼尔(上楼):我去我的房间休息一下。
玛吉:好的,有事随时叫我。
丹尼尔走进自己的房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外面没人后,低声命令他的狗安静待在房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穿过母亲的房间去浴室。
他在橱柜里搜索着,一听到有动静就马上停下来,然后又继续搜索,但没找到。
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听到玛吉在外面(露台)打电话(打给她妹妹/或者是在办理银行业务)。
丹尼尔走出房间,下楼,灵活地溜进厨房。
依靠着听觉和胶带定位,他的动作没有引起玛吉的注意。
他打开一个装满药品的橱柜,从中翻找,眼睛凑得很近,仔细辨认着药品名称,最终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橱柜里拿了一罐狗粮,回到楼上,没被察觉。
回到房间,史努比兴奋地摇着尾巴迎接他。
丹尼尔取出六片药(我们看不到药名),想了想又加了两片,用一块镇纸石压碎后和狗粮混在一起。
他把碗放在史努比面前,然后抚摸它的头。
丹尼尔(低声):去吃吧!
狗听话地进食。
丹尼尔抚摸着它。
丹尼尔仔细查看手表的时间(眼睛几乎贴到手表上):现在是晚上6点。
他一边看着狗吃饭,一边起身坐到床上。
丹尼尔等待着。
木屋前,距离稍远的地方,外景/夜晚夜幕降临,文森特开车送桑德拉回到小木屋。
为了不被屋里的人看到,他们几乎是神神秘秘的。
两人喝啤酒放松心情,举杯碰了碰。
桑德拉(带着醉意和疲惫):我们庆祝什么呢?
文森特:庆祝重聚。
桑德拉:很高兴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一切。
文森特:真的吗?
沉浸在醉意和疲惫中,她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
桑德拉:不,我不是高兴有这次经历,只是庆幸遇到了你。
你是我唯一认识的律师,而且我挺喜欢你的。
文森特:这可不是把命运交给别人的好理由。
桑德拉:但你确实是个好律师,对吧?
他大笑起来,停顿了一会,认真观察她。
文森特:你看起来像一只狗,一只很漂亮的狗。
一只漂亮的……巴吉度犬。
桑德拉:你这么说真有意思——我有一个理论:只有我把某个人和某种动物对应起来时,我才能信任他。
文森特:那我是什么动物?
她带着醉意,含笑看他。
桑德拉:我还不确定……文森特:什么?
都这么久了还不确定?
片刻的沉默。
桑德拉: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是什么样子吗?
文森特:记得。
桑德拉:我不记得了。
当时我什么样子?
文森特:你当时看起来有些迷茫……非常孤独……雄心勃勃。
我曾一度毫无希望地热恋着你。
桑德拉:这些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文森特:谢谢。
(笑)有时候你真让我抓狂。
文森特看着她,在沉默中,两人久久对视。
桑德拉:我是无辜的,这你知道,对吧?
文森特(客观地):当然。
桑德拉:我是认真的!
文森特:知道。
桑德拉:但在你的脑海深处,你是怎么想的?
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现在这种眼神,给我一种感觉,就是你正在心里评判我。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文森特:有很多事我没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可能会立刻解雇我!
桑德拉:那么你被解雇了,因为你对我有所隐瞒。
文森特:如果你要解雇我,你得先付我酬金!
桑德拉(大笑):你是认真的吗?
我可是在帮你出名!
你会终身受益的。
文森特:我有什么益可受?
桑德拉:不知道。
给我一分钟,我能想出点什么来。
他们爆发出笑声。
桑德拉:你在想什么?
文森特:我在想你这话说得真不错。
新一轮的笑声。
桑德拉:乐意效劳。
(他们大笑)……今天我想喝个通宵。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感觉太好了。
文森特:我也是。
桑德拉:我脑子己经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真是太好了。
今天的收获:寒冷真棒。
他们相视而笑,拥抱亲吻,这拥吻夹杂着友情和安慰。
片刻后,她走上木屋外面的楼梯。
文森特发动车子,她目送车子离去,然后走进木屋。
木屋,客厅厨房(A)/丹尼尔的卧室(B),内景/夜晚(A)桑德拉独自在厨房里喝伏特加。
(B)过了一会儿,她醉醺醺地,踮着脚,经过玛吉睡觉的房间,来到丹尼尔的卧室。
史努比躺在熟睡的丹尼尔脚边。
她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丹尼尔醒来,对她这种酒醉状态下古怪的爱意不知做何反应。
桑德拉:宝贝……我是无辜的。
你知道的,对吧?
……我是你母亲,我是无辜的,我爱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我不是什么怪物……庭审时说的一切……都是被扭曲过的。
事实不是那样的。
你爸爸……他是我的灵魂伴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选择了彼此,我爱他……但怎么证明呢?
没有任何证据……我真希望你能远离这一切……我希望你还能做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做的事,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还能继续做个孩子。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笨拙地为他盖被子,然后离开。
玛吉站在走廊里,她经过玛吉身边,面对玛吉停了一下,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开。
桑德拉:……你不要有压力……一定不要有压力!
丹尼尔专注地聆听房子里的动静,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想摇醒他的狗,但史努比睡得很沉,深陷在梦乡中。
丹尼尔查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木屋,丹尼尔的卧室/厨房,内景/白天清晨,透过没有闭合窗帘的窗户,可以看到桑德拉上了一辆车,车子启动离开。
丹尼尔跪在史努比面前:狗一动不动,丹尼尔撩起它的眼皮,它也没有任何反应,嘴里流出长长的口水。
丹尼尔闻了闻狗嘴,强忍着难闻的怪味辨别气味。
他努力想把狗扶起来,但史努比依然昏睡着,像死了一样。
丹尼尔突然恐慌起来,冲出房间。
丹尼尔:玛吉!
你能来一下吗?
拜托啦!
玛吉(画外):怎么了?
我们快要迟到了——丹尼尔(打断她):有重要的事!
玛吉上楼。
丹尼尔:我闯祸了……他把她拉进房间,她看到了狗的状态。
丹尼尔:我给它吃了阿司匹林……它吃了很多……玛吉:多少?
丹尼尔:十片还是八片,我记不清了……她摇晃着史努比,试图弄醒它。
丹尼尔:得让它吐出来!
玛吉对着手机上的智能语音助手高声询问:“怎么让狗吐出来?
”他们等了一会儿。
丹尼尔越来越恐慌。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得让它吐出来!
”玛吉:“盐水,好的,我去拿盐。
”她跑下楼,冲进厨房,从橱柜里拿了盐、一个大玻璃杯和一瓶水,然后又飞奔回来。
她匆匆忙忙地用勺子在玻璃杯里搅匀盐水。
玛吉:快帮我掰开它的嘴……嘴朝上!
丹尼尔摸索着成功掰开了狗嘴,玛吉往它的嘴里倒入大量盐水,又拿了一些盐加到它嘴里。
他们焦灼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狗的肚子突然开始抽搐,抽搐延续到嘴巴时,它开始大口呕吐。
玛吉:看,它在喘气,在看着我们……丹尼尔俯身靠近史努比,听着它的呼吸,再次闻嗅它的嘴巴。
过了一会儿,紧张气氛消失。
寂静无声。
他们都异常疲惫。
玛吉:现在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做吗?
丹尼尔:不,现在我不能说……我得去和主审法官讲。
玛吉不解地看着他。
法院,刑事法庭,内景/白天所有人都已经入座(包括桑德拉和律师。
只有玛吉和丹尼尔还没有到),法庭即将开始审理。
主审法官走向她的座位,一名书记员追上去,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掉头走出法庭。
法庭内一片诧异,每个人都感到困惑(包括律师和桑德拉在内)。
法院,走廊+主审法官的办公室,内景/白天远景镜头:主审法官(和书记员)在走廊上朝她的办公室走去。
玛吉和丹尼尔牵着史努比站在门前,史努比躺在地上,拴着链子。
主审法官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玛吉退后,主审法官与丹尼尔和史努比一同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玛吉坐到长凳上等着。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稍远处,我们可以辨认出莫妮卡佝偻的身影(正在朝法院出口走去)。
旁边有摄影机拍摄。
莫妮卡(困惑地):我不是来给桑德拉作反证的,我很喜欢桑德拉……我只是来履行我的职责……为了铭记塞缪尔……(她崩溃地哭起来)对我而言,就好像亲儿子被夺走了一样……对不起。
附近,一名记者面对摄影机进行报道——记者:……莫妮卡·费拉罗与塞缪尔·马勒斯基关系密切,塞缪尔小时候就由她照顾过。
她站在证人席上时,颤颤巍巍,悲从中来,称“塞米”是个“富有魅力”“妙趣横生”的人。
最后,她还提到,在悲剧发生的前一晚,她曾看到塞缪尔独自一人坐在家中客厅里,头发凌乱,脸色涨红,情绪崩溃。
屋里到处都是碎玻璃,家具都倒了,他还说:“我受不了了,太暴力了,她毁了我……”法院,刑事法庭,内景/白天镜头回到刑事法庭,所有人都在悬而未决的静寂中等待着。
主审法官的位置仍然空着。
法庭一侧传来开门声,主审法官走进来就座。
镜头转向另一边,丹尼尔和玛吉边走边在听众席找座位。
桑德拉看着她的儿子,不明白他从哪里来。
丹尼尔面色紧张,但尽量克制着不让感情流露出来。
桑德拉(画外):你不能这么突然要求我取消,你应该事先通知我的。
木屋,客厅-厨房,内景/白天木屋的内景。
塞缪尔和桑德拉首次同框的画面,他们正在谈话。
她坐在客厅的桌子旁,他站在厨房里,背对着桑德拉,把手机放在一个架子上,一边做肉酱面,一边回应桑德拉。
两人谈话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塞缪尔:……我要谈的不仅仅是这三天,而是今后我们之间整个的分工。
我跟你说了,目前的分工模式我接受不了。
桑德拉:你要我怎么办?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会取消的。
你得调整方式,重新安排时间。
塞缪尔:我自己怎么调整?
你得明白,这事需要我们一起做计划。
我不会像你那样,因为要忙自己的事就把丹尼尔一个人丢下不管。
桑德拉:把他交给莫妮卡照顾不就行了?
塞缪尔端着两个盘子走到桌旁,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继续争执。
塞缪尔:每周照顾三天?
她又不是随叫随到,我们得付钱给她!
我们负担不起!
我需要时间,不光是这几小时,我是说全年我都需要有自己的时间。
目前这种分工我维持不下去了。
桑德拉:重新安排时间是你自己的事,这完全取决于你——跟我无关。
(指着桌上的面条)嗯,很好吃。
塞缪尔:桑德拉,你上次辅导他做作业是什么时候?
你帮着换过胶带吗?
你带史努比看过兽医吗?
类似这样的事情你都不关心,而这些都是要花时间的,我说的就是这些时间。
桑德拉(温柔地):亲爱的,新书刚刚才出版,你知道,只是出书的这段时间而已——塞缪尔:你总是说“只是这段时间而己”!
不管你是有新书出版,还是你正在写作,还是你需要吋间来构思……再或者你被邀请到不知道哪里出席活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着你的步伐走,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了,一点我的时间都没有,明白吗?
现在我们生活里的时间都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桑德拉:我强迫你去教书了吗?
我强迫你在家辅导丹尼尔学业了吗?
没人强迫你,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你为自己留出时间!
塞缪尔:你是认真的吗?
为了留出更多时间,今年我把课程减掉了一半,但还是不够。
我必须完成家里的装修,还要处理家里的各种大事小情。
为什么你拒绝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分工有问题?
桑德拉:因为你错了,我不欠你时间,我尽了我的本分。
拜托,别斤斤计较了。
咱们放松点儿,我爱你。
两人都尽力克制自己。
沉默良久。
她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他拒绝了。
桑德拉:你决定让丹尼尔每周三天留在家里,由你辅导他的学业时,我就提醒过你要“小心”,这是一个令人感动的选择,为此要付出很多。
我很感谢你,但我说过你不必这样,我说过你以后会……塞缪尔(打断她):会什么?
会花更多时间陪儿子?
那好吧,告诉你我很愿意这么做。
如果我当时没做这个选择,今天我和他就不会有这样融洽的关系。
桑德拉:你的意思是我和他的关系就没这么融洽吗?
塞缪尔:我没这么说。
我就是想说,也许,也许现在我们之间的地位有点失衡,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为什么讨论这事就这么难呢?
桑德拉:首先,我不认为夫妻之间需要互惠互助。
这种理念很天真,也很压抑。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认为讨论这事是浪费时间,真的。
你在这儿扯东扯西,时间又白白浪费了。
这些花在斗嘴上的时间,原本可以用来安安静静地做你想做的事,不过首先你得弄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塞缪尔:我需要和你一样有时间写作。
桑德拉:那就去做呀。
没听说哪个作家因为有孩子、有家务就放弃写作的。
别再说什么时间安排的鬼话了,别再因为你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就抱怨我。
换个思维逻辑。
塞缪尔:我跟你住在一起,我一直都是围绕着你来规划我的生活。
如果你强加给我的事我也反过来强加给你,那咱俩就都没法写作了。
桑德拉:哦,不用操心我,我总能找到时间写作的。
塞缪尔:那太好了,如果你那么自信,就行动起来啊——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桑德拉:我是在行动,我也送丹尼尔去上学。
塞缪尔:一周一次而已。
桑德拉:对,周二有莫妮卡送他。
塞缪尔:不,桑德拉,你没有诚意。
桑德拉:我没诚意?
是你在挑事!
塞缪尔:我给你的太多了——太多的时间、太多的让步。
我想要回这些时间,这是你欠我的,能公平点吗!
桑德拉:你疯啦?
我什么都不欠你的。
正是因为你内疚恐惧,你才选择和儿子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保护自己,尽可能待在舒适圈里。
而且是你选择搬到这里来装修小木屋的,是你自己把自己套牢了。
我没有夺走你的时间,是你自己浪费掉了,不能归咎于——塞缪尔:好吧,过去的事我就认了,别再提了,但是他妈的,我想改变现状,我想有时间重新开始写作。
桑德拉:很好,去写吧!
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就从你放弃的那部作品开始。
塞缪尔:这就是你的建议?
回去写一本你己经剽窃过的书?
桑德拉:哦,所以现在变成剽窃了?
我们沟通过的,你当时己经放弃了。
塞缪尔:你拿走了那本书的构思精华,我怎么再回头接着写?
你难道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好吧。
桑德拉:发表你自己的版本,然后说我是受了它的启发,我会承认的!
当某些东西需要写下来的时候,就一定得有人来写。
这事合乎达尔文主义。
再说,这个构思和我的很像,本来我自己就能想到的。
塞缪尔:这就是你的看法!
你的思维就跟动物一样,看起来能自圆其说,其实逻辑野蛮。
桑德拉(疲惫地):看,你这些道德说教纯属浪费时间。
我是受到了你的启发,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这就是现实,生活就是个循环。
坦白讲,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受我的启发,去“剽窃”我。
塞缪尔:我们在各自的领地上可以各取所需。
问题在于你并非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丛林里,还有我和你住在一起,而你把一切都强加给我。
你的节奏,你的时间安排,甚至你的语言!
哪怕是语言,我也是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我们在家里说英语,而丹尼尔本应该只听到法语的。
桑德拉: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
塞缪尔:你从不想学法语,就像你从不想浪费自己一秒钟一样。
其他人都被迫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
桑德拉:胡说,这里才不是我的地盘,我说的也并非我的母语。
塞缪尔:好,但你也没说我的母语!
虽然咱们现在生活在法国!
桑德拉:嗯,其实,这是一个中间地带。
我不是法国人,你也不是德国人,我们创造了一个中间地带,所以我们并不一定要去对方的地盘。
这时英语就起作用了,它是我们沟通的纽带,你不能拿这事来责怪我。
塞缪尔:但是我们住在法国!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别强词夺理了!
你说的语言与丹尼尔的生活毫无关系。
这是你强加给他的,就像所有其他东西一样。
我们一直都在你的地盘上,我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
桑德拉:但我们生活在你的国家里呀!
每一天,我都得接受这个事实,我们生活在你的家乡,面对那些和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只要我不努力赔笑脸,他们就看不起我。
你难道不觉得我生活在这里,其实是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吗?
塞缪尔:你从不对任何人微笑。
桑德拉:你爱我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如果你喜欢的是那种滑雪场里一看到你朋友就傻笑的女人,你早就选别人了!
停顿片刻。
桑德拉走到房间另一头,站在那儿点燃一支香烟。
塞缪尔看着她。
塞缪尔:你真是大言不惭,除了自己谁都看不见,这简直是你的超能力。
桑德拉:我看你看得也很清楚,只不过我没把你当作受害者。
塞缪尔:你把你的生活、饮食、说话甚至做爱方式都通通强加给我!
我永远也不能让你换一种姿势做爱!
你总想让我听你的,这就是你对夫妻关系的看法。
桑德拉:我才没这么想,我不在乎什么夫妻关系。
你说我不让你用喜欢的姿势做爱,你是认真的吗?
说实话,车祸发生后,是谁一直拒绝做爱?
塞缪尔:你明知我说的是之前的事。
桑德拉:我在性这方面拒绝过什么吗?
塞缪尔:一切。
而且我还得接受你和别人及性关系的事实。
桑德拉:我才没和别人发生性关系!
塞缪尔:不要否认。
桑德拉:就一次而己!
你就抓住不放,折磨自己,还让自己一直扮演受害者。
塞缪尔:我说的是事实,你给我戴了好几次绿帽子,不止一次,我不是受害者,我是个被剽窃、被蔑视的男人!
桑德拉:我可以暂时没有性生活,但不能永远没有。
塞缪尔:所以你是在责备我?
是我让你沮丧了?
桑德拉:这不是谁让谁沮丧的问题,谁都会沮丧,我们都要面对。
我拒绝内心的阴暗和腐烂,所以我找到了解决方案。
这样一来,性就只是个人健康问题了。
塞缪尔:但你是把你的解决方案强加给我。
这个方案只对你自己有好处,你根本不在乎这样做是否会伤害我和丹尼尔。
桑德拉:别提丹尼尔,我什么都没强加给丹尼尔。
是你让我们住在这里和羊群做邻居的!
你抱怨的是你自己选择的生活!
你根本不是受害者!
你的自我牺牲背后隐藏着卑鄙肮脏。
你无法面对自己的野心和虚荣,所以把怨恨都发泄到我头上。
但并不是我让你沦落至此的,我跟这毫不相干。
你并不是一直都在做自我牺牲,你只是因为害怕而选择了退缩!
你害怕是因为你太骄傲,你的脑瓜里一丁点想法都还没有呢,就骄傲到爆炸了!
现在40岁了,你幡然醒悟,想找个人来承担责任了。
嗯,最该怪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你定的标准太高,又害怕失败,于是吓得自己不敢行动,这才是事实!
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这一切跟丹尼尔毫无关系。
刑事法庭,内景/白天(A)镜头切换到法庭,丹尼尔面容疲惫。
法庭里回荡着声音。
电脑屏幕上在播放塞缪尔和桑德拉的争吵,音频波动曲线达到最大。
陪审团成员都专注地盯着大屏幕上(或两个屏幕上)的法语翻译。
塞缪尔(争吵):你是个怪物。
就连丹尼尔都这么说,这是他的原话。
桑德拉: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混蛋!
塞缪尔:他和我说过很多次,说你不近人情,你知道吗?
桑德拉:把这话收回去!
孩子总想让父母开心。
丹尼尔以为你想听这种话,所以才和你说!
他能感觉到你的内疚,他是想安慰你。
你一直对他心怀内疚!
塞缪尔:你是个冷酷、自私的怪物。
你冷漠,麻木,毫无怜悯之心。
桑德拉:你太自怜自艾了!
塞缪尔(高声喊叫):你太冷酷了!
我真受不了你这该死的冷漠!
你野蛮!
你暴力!
你听到了吗?
桑德拉(更大声、更可怕地尖叫):我就暴力了,你对我来说己经无足轻重了!
去死吧!
我实在受不了你的平庸!
快去死吧!
在我眼前消失!
传来一阵打碎玻璃的声音,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猛烈的击打声。
接下来声音变得非常混乱:有搏斗声、物品破碎声、人摔倒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击打声以及听不清楚的、沉闷的低吼声。
几秒钟后,听到走远的脚步声和喘着粗气的呼吸声。
这些难以辨识的声音令人既深感不安又仿佛身临其境,仿佛是野兽刚结束了一场搏斗。
而人们又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究竟做了什么。
录音播放停止。
丹尼尔仿佛被打晕了,他不自觉地紧紧拉着玛吉的手。
很多目光投向了他。
桑德拉极力保持镇定,但她汗水涔涔。
法庭上,一位警官站在证人席上。
主审法官:请您说明一下是在哪儿找到的这份录音?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是在受害者的一个U盘上找到的。
上面有几十个录音,都是转自他的苹果手机,他习惯性地记录下了过去六个月的一些生活片段。
显然是在为某个文学创作积累素材。
U盘中除了这些音频文件以外,还有根据这些录音整理的文本。
至于刚才播放的那段关键证据,是他在去世前一天录的,显然他的妻子并不知情。
他把文件存到U盘上,就从手机里删除了。
主审法官:他给所有录音都整理了文本?
案件调査负责警官:是的,最后这场争吵除外。
检察官(起身询问):您在调查中是否认为这场争吵与马勒斯基先生之死有关?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这两个事件只相隔不到二十小时,显然有关联。
争吵可以被视为次日出事的前奏。
两件事主题相似:头天晚上丈夫责备妻子对婚姻不忠,第二天她就接待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而且这姑娘还是文学专业的,专程来就桑德拉·沃伊特的作品采访她。
当时的氛围肯定比较紧张:女士们之间轻松愉快,而马勒斯基却在楼上累死累活……他最终故意挑衅,扰乱了采访,甚至都懒得照面。
当然,还有被告前臂上的淤青,难免让人联想到是因争吵导致肢体冲撞而造成的。
我们可以假设几种场景,也许马勒斯基先生告诉妻子他有一些录音,记录了她承认剽窃和出轨的事实。
夫妻间有矛盾和冲突,在情绪失控时,这种威胁往往会脱口而出。
而录音中,争吵结尾的部分,听起来就像是暴力爆发。
检察官:在您看来,这场暴力爆发中我们听到了什么?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他们发生了肢体冲撞,最终被告打了她丈夫。
检察官:您根据什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她显然是更愤怒的一方,她叫喊的最后几句话表明她处于狂怒状态,离肢体暴力只差一步。
之后的混乱声很难分析,但有些声音肯定是在击打身体或面部。
那些沉闷的低吼声应该是马勒斯基先生发出的。
检察官:您提到了桑德拉·沃伊特胳膊上的淤青——这些照片是在她丈夫去世那天拍的——她是怎么解释的?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她起初说是自己撞到厨房架子造成的,但我们指出这些淤青是在手腕周围,看起来更像是打斗留下的痕迹。
后来,我们让她听录音中的争吵,再次质询她时,她最终承认当时有过短暂的推搡扭打,淤青是那时留下的。
检察官(对桑德拉):那么您承认自己说谎了?
桑德拉:是的。
我怕如果我说了这事……嗯,我会成为嫌疑人……我很害怕。
检察官:但您没想到您丈夫录下了这场争吵。
所以您撒了两次谎:一是关于淤青的由来,二是隐瞒了这场争斗。
桑德拉:对我来说只是撒了一次谎……因为如果我说了淤青的真相,我就一定会提到那场争斗。
我害怕成为犯罪嫌疑人。
检察官:没有一个罪犯想成为犯罪嫌疑人。
(对警察)能判断造成淤青的准确时间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一般来说是可以的,淤青每小时都会发生变化。
但在本案中不行。
医生是在出事后第二天才查验的沃伊特女士的伤痕,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无法准确判定淤青形成的时间了。
我们在出事当天拍的那些照片(他指着屏幕)质量并不太好,确定不了淤青何时形成。
检察官:因此,不能排除这些淤青是在塞缪尔·马勒斯基去世当天发生搏斗所导致的。
(B)轮到文森特询问桑德拉。
文森特:在这场争吵的最后,我们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桑德拉(尽管情绪激动,但回答很明确):第一个玻璃破碎的声音,是我把桌子上的一只葡萄酒杯摔向了墙壁,然后我走到我丈夫身边,打了他一巴掌。
就在那时,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这就是我们能听到的打斗声。
然后,我极力阻止他把相框扔到地上,但没成功——所以我们又听到相框摔碎的声音。
文森特:除了那一巴掌,您还打过他吗?
桑德拉:没有。
接下来听到的击打声是塞缪尔一次又一次地打自己的脸和头,然后用拳头猛击墙壁,现在墙上的凹痕还在,痕迹挺深的。
家里墙上有好几处这种痕迹,他这样做不是第一次了。
好几年前,他有一次击墙用力过猛,还折断了一根手指。
文森特(指着屏幕):墙上的凹痕照片以及马勒斯基先生断指的X光照片都己经提交归档了,断指照片是2017年6月在格勒诺布尔大学医院拍的。
(对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我们己经听到了沃伊特女士的陈述,您是否同意您对争吵结束时的暴力描述只是一种解释而并不是客观结论?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在调查中,她一再撒谎,我觉得我们不能相信沃伊特女士。
文森特:您觉得这是相信与否的问题。
所以,您刚才的说法也是基于一份模糊不清的录音的主观意见。
您把这场争吵和死亡那天联系到一起,您提到这场争吵是出事的前奏,您自己想象了出事时的情景,您使用了自己的术语来定义它,但您有直接证据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录音是发生过激烈争吵的直接证据……文森特:我说的是死亡那天。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在没有目击者和供词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去解释手中的证据。
文森特:实际上,死亡当天的这场激烈争吵是虚幻的,也就是说,它只存在于幻想中。
您提出了这个游离于事实之外的幻想,检察官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让这个幻想在法庭上蔓延,让大家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甚至必然会发生的。
我恳请陪审团注意,不要仅仅因为马勒斯基先生去世前一天确实发生过一场争吵,就把这个幻想当成现实。
不要用我们对前一天的所知来替代悲剧当天的未知。
不要仅仅因为“可以想象到”,就以实补虚。
不要因为前一天有录音,第二天没有,就用假设来填补空白。
我们的司法体系是建立在证据之上的。
在本庭中,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证据,到头来却只能对证据做出假设。
文森特回到座位上。
主审法官(对桑德拉):法官让您听这个录音之前,您知道有这个录音吗?
桑德拉:不知道。
但我知道塞缪尔经常用录音记录我们的生活片段。
主审法官:他会每次都提前告诉您吗?
这些录音具体包括哪些内容?
桑德拉:刚开始他会和我说,后来他就瞒着我们了。
他会收录我们的对话、丹尼尔的钢琴课……有时甚至就是他的自言自语。
我以为他这是在收集素材,在尝试激发创作灵感,以便重新开始写作。
现在回想起来,他有可能是故意挑起的这场争吵,就是为了把它录下来。
检察官:等等,您这是在暗示我们,您才是变态丈夫的受害者吗?
努尔(做出反应):抱歉,丈夫瞒着她录音,这就有问题了。
您忽略了这种行为有多卑劣:尝试一下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录音,您就会发现,自己掌握着主动权,很容易扮演正面角色。
检察官:行了,现在我们是在审判死者了。
努尔:那倒不是,但我当事人的观点是有道理的。
检察官(对桑德拉):您丈夫提到的是哪次出轨,他是怎么知道的?
桑德拉:他查看了我的手机,发现了一些短信,是我在那年年初认识的一名女子发来的。
检察官:您说的“认识”是什么意思?
桑德拉:就是有性关系。
我们在一起睡过两次。
检察官:两次?
在录音中,您说只有过“一次”出轨。
桑德拉:我的意思是只和一个人有过。
检察官:可是塞缪尔提到您过去有多次出轨行为,听他的口气,您总是在对他不忠。
桑德拉:这不是真的。
丹尼尔出事那年我确实有过几次短暂的恋情,那不算不忠,因为塞缪尔知道。
检察官:您的意思是说他每次都发现了吗?
桑德拉:不是,是我主动告诉他的。
那是异常艰难的一年。
检察官:您是想让我们相信,您的出轨他都能接受吗?
桑德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对这种事很坦诚。
检察官:您对坦诚的看法还真是独特。
无论如何,您在丈夫去世那年和一个女孩有染,在这件事上您对他并不坦诚。
桑德拉:……嗯,是的。
检察官:为什么?
桑德拉:当时情况不同了……我觉得再像以前那样会伤他太深。
检察官:因为您对这个女人动情了?
努尔(悄声,对文森特):是我说还是你说?
文森特摇了摇头。
桑德拉:我觉得告诉他对他打击太大,因为那时他非常脆弱。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和那个女人只是性关系。
塞缪尔是唯一让我动心的人。
检察官:您对感情的看法同样很有意思。
我试着理解一下:一开始你们夫妻间约定了开放式的关系,但后来这种关系变了,是吗?
桑德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不,我们从来没有过那种约定。
丹尼尔出事后,我们都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我需要有外遇来调整自己,对此我很坦诚。
检察官:但在他去世那年您不再坦诚,他发现后深受伤害,他开始责问您。
在录音中,他听起来可并不“脆弱”,您承认他这是在嫉妒吗?
桑德拉:是的。
检察官:他是不是已经对这种事耿耿于怀了?
录音中听到的这场争吵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
桑德拉:我不知道——但他确实很受伤,我们争吵时他经常会提到这一点,但他并不是一直这么想的。
按照您的逻辑,塞缪尔的所有问题都是我的错,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的痛苦根源更深。
(C)检察官:抱歉,但是按照他的逻辑,他的问题都是由您而起,我认为录音听起来显然证明了这一点。
您能解释一下他说作品被剽窃是什么意思吗?
桑德拉:根本没有什么剽窃。
他中途放弃的那本小说中,有一段非常有趣的文字——检察官:确切而言,有多少页?
桑德拉:大约20页。
检察官:27页。
桑德拉:……那只是一个粗略的框架。
当时我觉得这个构思很棒。
检察官:你能概述一下吗?
努尔:有必要吗?
我们难道要进行一场文学辩论?
检察官:这段文字是他们争吵的核心,而且它与学术无关,讲的是具体的现实。
如果不向陪审团讲明这段文字的内容,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进行。
主审法官:我也想知道。
(对桑德拉)请讲吧。
桑德拉:这一段写的是一个男人的想象。
他想象如果那场导致他兄弟死亡的事故没有发生,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有一天,他醒来发现自己生活在两个平行的现实中:一个是事故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另一个则是事故从未发生过。
我跟塞缪尔说我喜欢这个构思。
那时他写的所有东西都让我先读。
没过多久,他放弃了这本书的写作。
我问他我是否可以使用这个构思,他答应了。
检察官:不对,显然他并没有同意,他说那是剽窃。
桑德拉:我们在争吵……人们在争吵时会夸大和改变事实。
检察官:不夸张地说,现在他的书变成了您的著作《日食》。
桑德拉:我只是借鉴了这个构思。
我书中的主角是一个女人和她女儿,我把构思拓展成了300多页的故事。
他当时也同意了,而且在读了我的书之后,说我写的故事很不一样。
争吵的时候他偶尔会“旧事重提”,但那是因为他创作受挫而感到沮丧。
检察官:可以确定的是,您所说,他会“旧事重提”。
从这场争吵之后到他去世之前,你们还发生过冲突吗?
那时你们之间应该有些剑拔弩张。
桑德拉:没有。
那场争吵对我们俩打击都很大——我们各自保持沉默。
塞缪尔……好像失去了什么,能量都耗尽了,他精疲力竭。
检察官:从录音中我听到塞缪尔·马勒斯基在激烈地争辩,我能感受到他想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强烈意愿,完全不像一个心灰意冷的人。
昨天,塞缪尔的心理医生说,他在最后几次治疗中显得充满斗志。
一个正在为自己争取“时间”以重拾自尊的人,会选择自杀吗?
一个要求在不平衡的婚姻中找回平衡和公正的人,会选择自杀吗?
不会的,这就是自杀论的致命缺陷。
(他走到桌子旁,拿起一本书)您刚才说“他好像失去了什么,能量都耗尽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桑德拉,然后转向主审法官)我想读一段被告的书,是她倒数第二部新书《黑屋》中的一段——努尔(打断他):不行!
我们评判的不是书而是事实!
如果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法庭审判会偏离方向的。
检察官:沃伊特女士在2016年曾宣称——我在此是引述——“我所有的作品都与我的生活以及我认识的人息息相关。
”努尔:反对!
她一直说她的作品是虚构的。
检察官(语速飞快却又言辞精准):她的第一本书讲述了她母亲去世,第二本讲述了和父亲的矛盾,第三本描述了儿子的事故,诸如此类,我还能往下列举。
显然,桑德拉·沃伊特的作品是本次审判的一部分,她的作品反映了她的生活、她的现实、她的婚姻。
主审法官(对检察官):继续讲,但要简短些……检察官(拿着标有重点的书):我解释一下,这是一位妻子在讲她丈夫。
(朗读)“他不再抱怨。
他已经放弃了。
她观察着他,丈夫的认命令她感到厌恶。
突然,一个想法萌生出来,这是一粒解脱的种子,有没有可能让丈夫消失?
”努尔(打断他):您这是断章取义!
检察官(朗读,提高声音):再往后看:“怎么杀人?
怎么处理尸体?
尸体有多重?
她看着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
她看到丈夫的身体生气全无,这个沉重的物体再也激不起她的欲望——”文森特:您把细节无限夸大了!
检察官(嗓音越发洪亮):“这身体她曾爱过,现在却变得讨厌碍事了,必须消失。
”努尔:既然您不肯,那我来把上下文补全。
这段文字描述的是一个次要角色的妄想,在书中她己近乎疯狂,但她并没有把妄想付诸行动!
小说不是现实生活,作家也不是她笔下的角色!
检察官:但作家可以通过小说里的角色来表达自己的深层意愿!
我们不得不把他们关联起来——文森特(语气激烈地打断他):重在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必须制止这种关联,否则,我也可以完整地读一遍斯蒂芬·金的作品,以此来证明他是个连环杀手!
检察官:但是斯蒂芬·金的妻子并没有离奇死亡。
文森特(激动地):关注事实!
做好您的工作!
检察官一脸震惊。
主审法官:伦齐律师,我强烈建议您冷静下来。
检察官先生,我建议您听取伦齐律师说的前半句话,关注事实本身。
检察官(对桑德拉):除了您承认的那记耳光,您之前还打过丈夫吗?
桑德拉:没有。
检察官:从来没有吗?
您一直都是善良、理智、无私的好人,始终都在尽力阻止丈夫自我伤害,就像您在录音里展现得那样?
文森特:这话明显带有偏向,是恶意中伤,极为不妥——检察官(打断他):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问完了!
谢谢。
检察官回到座位上,法起里响起笑声。
桑德拉汗流浃背,脸色苍白。
文森特(站起来):我还没问完!
(对案件调查负责警官)马勒斯基先生给别人看过U盘上整理的文本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给过,他把这些文本发给了一个出版商朋友保罗·纳什兹,这位朋友之前本来要出版他的第一部小说的。
文森特(朗读):2018年7月12日的邮件内容:“我又开始写作了,很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纳什兹回复:“没问题,发给我吧,我会抓紧读的。
”从7月中旬直到去世,马勒斯基先生每周都给他发文本,多的时候一周发过四篇。
关于这本书,他们还有什么其他交流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没有任何交流了,出版商再没回复过。
显然,他很忙,而且他对这个项目不太感兴趣。
文森特:不难想象,朋友的沉默对于一个渴望自尊的人意味着什么。
马勒斯基先生觉得他被否定了。
我们阅读他发给那位朋友的所有文本时,很难从中找到一条清晰的脉络或故事主线,那些文本最多只能算是一个设想。
马勒斯基先生是一个“有很多设想”的人。
无论是从他放弃写作的第一部小说上,还是从小木屋工程上,都不难看出这一点(文森特走近陪审团,对他们)既然有人想把法律和文学结合起来,去想象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好吧,就让我们想象一下塞缪尔·马勒斯基生命的最后一年是怎么度过的——检察官:您刚刚还在一本正经地指责我在幻想?!
主审法官——文森特(打断他):把您刚刚在法庭上读小说的时间分我一半,好吗?
检察官:您已经用掉了!
主审法官:直接说正题。
文森特:这对夫妇在伦敦的岁月十分艰难,他们为支付儿子高昂的医疗费负债累累。
塞缪尔坚持要回到他的家乡,他想把那栋破败的小木屋翻修后改成家庭旅馆出租,赚钱偿还债务。
更重要的是,这样他就可以辞去教学工作,一心一意投入写作……但是装修工程浩大,尽管木屋价格便宜,他们仍然需要贷款。
恶性循环由此开始:为了偿还债务,塞缪尔根本不可能辞去教学工作,而装修完工又遥遥无期。
这样过了一年半以后,他感到自己陷入了困境,儿子的意外事故和放弃小说写作对他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与此同时,他妻子却在一本接一本地出版新书。
他必须写作!
他痛苦地停止服用抗抑郁药,开始记录自己的生活,沉浸在自我虚构中,有意撰写自传体小说。
也许是受到了桑德拉方法的启迪——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样,在写作中汲取他们的日常生活,毕竟桑德拉也借鉴了自己的构思。
检察官(打断他):这呰话您还是留到最终辩护时再说吧——桑德拉身体不适,差点倒下,努尔扶住她,她尽力振作精神。
文森特:他在逃避,他迟迟不愿意看清记录生活绝不等于文学创作。
而保罗·纳什兹对他置之不理,残酷地向他揭示了这一事实。
他在11月23日争吵中迸发出来的能量,是绝望的能量,是彻底放弃前最后一搏的微弱意愿。
这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所遭受的打击并非夫妻失和,而是他个人的失败感,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桑德拉·沃伊特有什么罪的话,那就是在她丈夫失败的地方,她成功了。
桑德拉看向丹尼尔。
他惊呆了,刚刚听到的一切让他大受震撼。
主审法官:大家不要以为这是伦齐律师的最终辩护词,哪怕听起来很像。
桑德拉(低声对文森特):塞缪尔不是那样的——文森特(紧张地):我知道。
主审法官:……好的,现在是星期五晚上(已经过了晚上10点),接下来是周末。
在休庭前,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决定星期一再次传唤丹尼尔出庭。
他向我透露了一些新的信息,对法庭来说很重要。
(众人都很吃惊)所以,鉴于证人是被告的儿子,并且与他母亲一起生活,我要求所有人都不要主动联系他,当然,如果必须和他接触,也请避免问及一切有关本案的事实……山路,汽车,外景/夜晚回家的路上,车内气氛反常。
史努比趴在后座,仍然昏昏沉沉的。
桑德拉坐在副驾位子上,玛吉和丹尼尔并排坐在后面,桑德拉的眼睛始终盯着丹尼尔。
主审法官的画外音继续。
主审法官(画外):伯杰女士,请您整个周末都和丹尼尔待在一起,确保我刚说的规定得到遵守。
我再强调一下,任何人都不得询问他有关证词的事,就这样。
祝大家周末愉快。
木屋,门口+厨房+楼道和浴室,内景/夜晚他们疲惫不堪地走进木屋。
史努比在厨房角落趴下来。
玛吉帮丹尼尔脱下外套。
桑德拉看着他俩,茫然无措。
玛吉:你饿吗?
丹尼尔:我有点儿冷,我想上楼去冲个澡。
你能给史努比喂点吃的吗?
玛吉:好的,我喂它。
他上楼了。
桑德拉:我去做饭,做鸡蛋沙拉好吗?
想吃吗,丹尼尔?
你喜欢鸡蛋沙拉配炸土豆的。
丹尼尔:好的。
他消失在楼梯上。
丹尼尔上了楼,缓缓走进浴室。
他脱掉衣服,摘下眼镜,进入淋浴间,打了个寒颤。
热水冲洗着他的头发和脸颊,蒸汽弥漫到整个房间。
他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不安。
哪怕在这静谧的时刻,我们也能感受到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事。
他关上水龙头,拿起毛巾,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穿上睡衣,侧耳倾听,客厅传来轻柔的音乐声,他听了片刻,然后下楼。
他来到楼下。
左边,他母亲在厨房里忙碌,没有注意到他;右边,玛吉正在给壁炉生火。
丹尼尔朝她走去。
玛吉:到壁炉这儿来,暖和一下。
丹尼尔走近她,对她低声说话。
丹尼尔(低声):我想一个人待着。
玛吉:好……你是想一个人在你房间吃饭吗?
丹尼尔:不,在重新作证之前,我这周末想要一个人待着。
玛吉(同样压低声音):……一个人意思是只和我吗?
丹尼尔:是的。
我希望你让她离开这儿,等审判结束再回来。
玛吉有些不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在厨房忙碌的桑德拉。
玛吉:你确定有必要吗?
这搞得有点复杂……向你妈妈提出这种要求……房子很大,你不用——丹尼尔(打断她):我希望她离开,我需要一个人静静思考。
玛吉顿了一下,深感为难。
她竭力思索,该怎么满足他的要求。
丹尼尔:去跟她说,拜托了。
玛吉走向厨房。
桑德拉(忙着烹饪):还有十分钟就好了。
玛吉走到她面前,丹尼尔站在远处。
玛吉:桑德拉,丹尼尔跟我说,他……他这周末需要在这儿独处……直到周二……等审判结束……桑德拉愕然。
桑德拉(离得远远的,对丹尼尔):丹尼尔,是你自己要这样做吗?
丹尼尔(对玛吉):我不是针对她,只是不能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
桑德拉(走向他):是因为你今天听到的事吗?
我之前无法跟你谈那些事,你懂吗?
这么做是被禁止的——玛吉(打断她):请用法语和他说话,您不能和他谈论案情。
桑德拉:我不是在说案情,我只是和我儿子聊聊。
(说英语)我理解你需要保持冷静,但我会管好自己,和你拉开距离,尽量保持沉默;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我就不说。
我们可以试试吗?
玛吉:抱歉,我不能让您和他说英语,他不想和您说话。
丹尼尔:我不想听她说话。
桑德拉:丹尼尔……丹尼尔转过身,低下头,似乎想躲开他母亲。
桑德拉(改说法语,试着走近丹尼尔):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们商量一下,然后你再做决定,行吗?
玛吉(挡在中间):对不起,我觉得他己经做好决定了。
不是要针对您……桑德拉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丹尼尔,有点儿失魂落魄。
玛吉走过去关火,晚餐有点烧焦了。
木屋前(A)/木屋路边(B),外景/夜晚(A)桑德拉拎着一个手提箱走出来,上了文森特的车,车子立刻启动离开。
从远去的车里,可以看到玛吉关上屋门,走进厨房,去找丹尼尔。
(B)在车里,文森特看着魂不守舍的桑德拉。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
(A)木屋,客厅-厨房/(B)丹尼尔的卧室,内景/白天(A)丹尼尔和玛吉在吃早餐,史努比在地上的一个盆里大口喝水。
木屋显得异常空旷,看得出丹尼尔心情不好。
丹尼尔:把我难住了……真不知道周一该说些什么。
玛吉让他慢慢想,自己在一旁专注地聆听。
丹尼尔看起来充满疑虑。
终于,他开始倾诉烦恼。
丹尼尔:我不知道爸爸在服用药物,不知道他看过心理医生,从没听说过他呕吐和吃阿司匹林的事。
这让我很难受……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有天早晨,史努比在我房间里,它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怪味,让人恶心。
它躺在那儿,我走过去闻了闻,好像是呕吐物。
我当时还以为是它吐了。
它看起来不太好。
我把它的口腔清理了一下……接下来好几天它都很奇怪,一睡就是好多个小时。
它想站起来,可腿是软的,看着就像喝醉了一样。
我还以为它染上了什么病毒。
那段时间,它一直臭烘烘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你知道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它可能是吃了我爸爸的呕吐物和里面的阿司匹林,中了毒……我想通过实验证明这一点,所以才给它喂阿司匹林……而它的反应和之前一模一样,在药物作用下,一睡就是十四个小时,尤其是,它身上散发着同样的怪味,嘴里同样流着怪异的口水。
你看它现在,一直在喝水,所有情况都和上次完全一样!
你懂吗?
我看到这一切,就确信我妈妈说的是真的,心理医生肯定搞错了!
玛吉:你找主审法官讲的也是这些吗?
丹尼尔:对,她说我必须讲给陪审团听……一阵沉默,丹尼尔显得愈发焦虑。
丹尼尔:但是从昨天起,我不再确定该不该相信妈妈了。
我知道爸妈吵架,但没想到会那么激烈……我在想,也许那个晚上,其实是她想用阿司匹林毒死爸爸吧?!
(语无伦次,语速越来越快)我根本没法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那位心理医生说他不相信爸爸是自杀,听着也挺有道理的,对吧?
我不知道该跟陪审团讲些什么:如果我讲回忆起来的事情,那就相当于证实了妈妈的说法。
但是,如果她这么讲只是为了欺骗大家呢?!
丹尼尔深感困惑。
玛吉思索着如何回答。
玛吉:这么说吧,星期一你肯定要作证,己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你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你的回忆。
告诉陪审团你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不过你要明白,你只是一个证人而己——丹尼尔:可是我己经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了,连我的回忆都信不过了,这个问题在脑袋里困扰着我——沉默片刻,丹尼尔看起来心烦意乱。
丹尼尔:你……你怎么看呢?
你觉得她有可能杀他吗?
玛吉:这不是我该评判的……丹尼尔:说吧,只有你能帮我了,别让我心里这么没底!
玛吉: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角色是要保护你不受任何影响——丹尼尔:我知道,别说了!
你这么说,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离开桌子,消失在房子里。
玛吉独自一人,茫然无助。
木屋附近的树林,外景/白天丹尼尔和玛吉走在一条积雪的小路上。
丹尼尔仍然心烦意乱。
他们沉默良久。
玛吉:当我们缺少评判某件事的要素,而这种缺少又令人难以忍受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进行抉择。
为了摆脱疑虑,有时我们不得不做出带有倾向性的抉择。
(丹尼尔不解其意,沉默片刻)……既然你面前有两种可能的情况,而你只能相信两者之一是真的,你就必须做出选择。
丹尼尔:就是说我们需要臆想自己很确定吗?
玛吉:也可以这么说吧。
丹尼尔:可是我并不确定,你是说我得装作很确定的样子?
玛吉顿了一下,严肃地看着他。
玛吉: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必须让自己相信某种可能是真相。
他们沉默地走着。
丹尼尔:过了星期一,你会不会告诉我,你怎么看我妈妈?
玛吉:我们到时候再说。
(A)木屋,客厅/阁楼/塞缪尔的卧室/卧室,内景/白天(B)电视台,内景/白天(C)格勒诺布尔街道/文森特的工作室,外景+内景/白天(A)丹尼尔在客厅里看/听电视(与玛吉一起),这是一档文化节目,台上有几位嘉宾,其中一位文学评论家正在兴奋地发言。
(B)文学评论家:她所有的书几乎都是扭曲的自传体小说,人物都有强烈的冲动,有时甚至是谋杀的冲动。
她还尤其喜欢玩第二自我,主人公经常以她的真名或以塞尔玛·薇尔特的化名出现。
她的第一本书就是这样,看了让人感到不适:这本书似乎是自传,讲述了她在德国贫困阶层中度过的童年,同时还描述了她对写作的渴望以及与母亲的关系……不过,她在书中谎称她母亲是被谋杀的,现实中她母亲其实死于癌症。
书中对这场谋杀的描写可谓酣畅淋漓、博人眼球——(A)电视节目以画外音的形式继续。
我们看到丹尼尔在木屋里徘徊……丹尼尔走进塞缪尔的卧室兼办公室。
然后他出来,走上楼,穿过他母亲的房间……他来到阳台,把手放在栏杆上,让风吹乱他的头发。
丹尼尔爬上阁楼的楼梯(仍未完工)。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俯在窗台上向下看……下面空荡荡的。
史努比走到他身边,丹尼尔蹲下来抚摸它——丹尼尔和狗儿一起,在阁楼的地板上滚来滚去玩耍,他们嬉闹着……丹尼尔躺在地上,史努比在他身旁……(B)(与上文同时发生)主持人:我正想朗读谋杀一节:“地板上的灯光将房间分成两个几何图形。
我被这些图像的暴力所震撼,它们的美是冰冷的。
我此前从未感受过这种不可能的和谐,这种血腥的宏伟,我感受过的唯有平庸而己。
其他人可能会憎恨这样的瞬间,但我却抓住了它,我凭借着它站稳,就像走出地下室一样看到了白日。
”您说得对,这段读起来确实激荡人心。
文学评论家:可我们无从了解这种快感究竟是书中角色的还是作者本人的。
主持人:毫无疑问,两者兼而有之,她是在玩混淆虚实的把戏。
她在第二本书中更进一步,讲述她父亲如何不能容忍第一本小说。
这件事很可能真实发生过,但在书中她想象这场争执升级,导致她不得不背井离乡。
因为害怕父亲的愤怒,所以她陷入了恐怖的幻觉。
我从她的一次采访中找到了这样一句话:“我的工作就是混淆视听,让虚构摧毁现实。
”节目继续播放,镜头转为桑德拉,她正走在格勒诺布尔的街道上。
(C)她戴着墨镜,一边走路,一边抽烟。
她走进一家旅馆(公寓式酒店)房间,手里柃着一袋买的杂货。
她匆忙地做了个三明治,连外套都没脱。
她裹着外套,坐在床上吃东西,观看电视上的那档文化节目。
最后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她戴着墨镜的面部特写。
(B)文学评论家: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对马勒斯基案高度关注,就是因为马勒斯基之死酷似她书中描写的内容!
无论是死因的不确定性,还是桑德拉·沃伊特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以及道德上的欺骗性,这些都能在她书中找到痕迹。
某种意义上,马勒斯基到底是怎么死的其实并不重要:推论一个女作家谋杀自己丈夫远比推论一个教授自杀轰动得多。
木屋,客厅,内景/白天丹尼尔坐在钢琴前,陷入深思。
他准备弹奏,犹豫片刻……右手单独落在琴键上,开始弹他和母亲曾经合奏过的那首舒缓的曲子。
弹奏结束,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A)法院,刑事法庭/(B)城市道路,内景/白天(A)丹尼尔站在证人席上。
丹尼尔:……现在我确信,史努比是因为吞下我父亲呕吐的阿司匹林而中毒的。
(他犹豫了一下)而且我还想起了其他事情……那几天史努比一直不舒服,我和爸爸带它去看兽医。
在车里,爸爸一路上都没说话,甚至也没有放音乐,以前他开车总是喜欢放音乐的。
兽医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他说可能是一种“退化性”疾病,在这个年龄的狗中很常见。
他又说也可能是病毒感染或是食物中毒。
做各种检查要花很多钱,况且史努比也开始好转了,我们就想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从兽医诊所出来之后,我们就去莫妮卡那里喝可乐、吃点心,我们进城通常都会去她家坐坐。
莫妮卡,你还记得那天吗?
我爸爸一直沉默不语,还是我告诉你兽医是怎么说的。
爸爸不停地抚摸史努比,也不说话。
你还记得吗?
在观众席上,莫妮卡有些猝不及防。
她疑惑地看着丹尼尔,然后看向法官,最后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主审法官(对丹尼尔):你说完了吗?
丹尼尔没有回答,可以感觉到他内心在激烈地挣扎。
令人尴尬的停顿。
丹尼尔:没有,其实我还想讲另一件事。
玛吉感到不安。
桑德拉紧张地听着丹尼尔的讲述。
幻象:画面是在一辆车里,塞缪尔开车,丹尼尔坐在他右边。
窗外是白雪皑皑的山脉。
丹尼尔(画外):见完莫妮卡,我们出发回家,史努比躺在后面……史努比躺在车里,随着车子的颠簸而上下起伏。
摄影机镜头抬局,我们看到后排还有一个正在叙述的丹尼尔,他戴着墨镜,对着镜头说话。
我们一边听他叙述,一边从他的视点观察场景,看到坐在前排的爸爸和另一个丹尼尔。
几乎听不到他们在谈什么,但能感受到气氛紧张。
丹尼尔(在幻象中叙述):一开始,我们什么都没说,后来爸爸开始谈论史努比。
他说如果它生病死了,我必须做好准备。
我不想听他这么说,我说史努比已经好转了,它还不算太老,它以前从没生过病,它不会死的。
但爸爸继续说,我们必须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情况……他说狗的年龄不小了,史努比已经不再年轻,它开始感到疲劳也很正常。
摄影机镜头缓慢移向塞缪尔,我们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注视着前方道路,目光迷茫。
虽然他的嘴唇在动,但我们听到的是丹尼尔-叙述者的声音。
丹尼尔(画外):他说:“你能想象它的生活吗?
它不只是你的狗,它能理解你想要什么,能预测你的动作,还能预知危险,它一生都在猜测你的所需,替你考虑你看不到的东西。
它总在关心照顾别人,也许己经累了,也许在某个时候它会崩溃。
”他明明看到说这些让我难过,因为我哭了起来,但他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仍然继续说。
我记得最后他说:“它该离开时就会离开,事情就是这样的。
你或许应该早做准备。
虽然这会很难,但你还得继续活下去。
”他的声音……有点特别,与平时说话不一样,就像喉咙里塞着东西。
我让他不要说了。
后面的路上我们就再也没说话。
丹尼尔-叙述者默默地抚摸着狗。
幻象结束画面切回站在证人席上的丹尼尔。
丹尼尔:现在我知道他是在暗示他自己,我确定他是在说他自己。
玛吉在观众席上惊讶地盯着丹尼尔。
主审法官沉默不语,注视着这个引起法庭震动的孩子。
主审法官:检察官先生,您有问题吗?
检察官:自先,证人在他的狗身上做的实验并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是这个实验没有任何形式的记录。
更成问题的是:他的“回忆”明显是他在庭审过程中受到别人证词影响之后才想起来的。
这段“回忆”的确切日期未能得到证实。
为此,我们可能需要去找兽医进行核实,但还是这个问题:涉及的时间段,即马勒斯基先生去世前六个月——起初仅仅是源自被告本人的证词。
我还想问你……(对丹尼尔)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所谓的服用阿司匹林过量,有没有可能不是什么自杀企图,而是你母亲想要毒死他呢?
我声明一下,这不是指控,只是换一种思路。
基于这种猜测,我想问,为什么你更倾向于支持前一种可能,而不是后一种呢?
即便我们相信你的回忆,它也只是为我们揭示了结果,而非原因。
丹尼尔:是的,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但我想不通我妈妈为什么会那样做。
我觉得,当我们没有证据确定一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我们就必须四处求索,就像审判在做的事一样。
一旦求索无果,我们就必须思考为什么这事会发生。
想象我妈妈做那种事,我无法理解。
但如果想象我爸爸,我觉得我可以理解。
我的回忆能帮助我理解,因此我要回到法庭上把它讲出来。
检察官:感谢你的努力回忆,很欣慰这对你有所帮助。
但我要提醒陪审团,相关回忆完全基于主观,构不成一份证据。
(A)木屋,客厅,内景/傍晚(B)法院,法院前厅,外景/傍晚(A)丹尼尔和史努比散步归来。
狗走得虽然慢,但能感到它身体有所恢复。
他们回到家,玛吉站在电视前,没开电视声音。
玛吉:庭审还没结束。
屏幕上,一名等待结果的女记者正在法院前消磨时间。
丹尼尔走到钢琴前,演奏起阿尔贝尼茨的《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这首曲子他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
玛吉注视着他,察觉他的平静中带着些许紧张。
玛吉:我们聊聊吧?
他继续弹奏,没有立即回应。
丹尼尔(假装不明白):聊什么?
玛吉:你昨天补充的情况是真的吗?
去看兽医……还有你爸爸在车里说的话?
你之前没告诉过我。
丹尼尔没有回答,继续弹奏。
玛吉一直盯着他。
曲子马上要结束了。
玛吉:丹尼尔——我们谈一谈?
丹尼尔(过了片刻):不用了,没事。
他又从头开始弹奏这首曲子。
玛吉观察着他,没留意静音的电视上在播放什么。
(B)法院前人群骚动不安,记者对着镜头报道,我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新闻底部滚过字幕:“经过7小时审议,桑德拉·沃伊特被判无罪。
”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走出法院,他们全都满脸倦容。
(A)玛吉终于转头看向屏幕。
玛吉:她被宣判无罪了!
她打开电视声音,丹尼尔走向玛吉,玛吉拥抱着他。
他露出惊喜的笑容。
(B)女记者(在大厅里,独自站在桑德拉和那些围着她采访的记者之外):桑德拉·沃伊特正从法院里走出来。
判决结果看来令她非常感动,我重申一下,桑德拉·沃伊特刚刚被宣判无罪释放。
拍摄女记者的镜头转向桑德拉,记者们正在围堵她。
桑德拉面对麦克风,激动得说不出话,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桑德拉:庭审中我们己经讲了太多话……现在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想给儿子打个电话,然后回家去……当然,我非常感谢我的律师们……法院和格勒诺布尔街上的车,外景/傍晚记者们追着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来到街上,对他们展开轮番轰炸,抛出各种问题。
三人挤出记者的包围,坐进一辆出租车。
文森特和桑德拉坐在后座,桑德拉打电话,文森特像观察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桑德拉(心里没底):你好,玛吉……是的,太不可思议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丹尼尔想和我说话吗?
……好吧,当然,他一定很累了……那么,今晚我回家可以吗?
还是他希望我明天再回?
好,我们现在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回家,一会儿见。
她挂断电话,看着努尔和文森特,显得筋疲力尽。
桑德拉:我得去喝一杯!
文森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中餐馆,内景/夜晚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和白酒,他们己经喝了很多。
时间已经很晚,餐厅里的客人几乎走光了。
服务员又端来一道新菜。
桑德拉极为兴奋,仿佛要摆脱庭审后的百感交集。
桑德拉:哦,真是太刺激了,麻辣豆腐,必须蘸上辣酱尝尝。
文森特和努尔尝了一口,立刻被辣得满嘴发烫。
桑德拉也尝了一口,同样被辣到了。
他们又尝了一次,哈哈笑起来。
桑德拉被辣得脸颊通红,直冒汗,她站起身,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大口喝水。
他们被辣得眼泪汪汪,看着仿佛又哭又笑。
努尔为胜诉而激动,她滔滔不绝,讲着自己如何上了电视,舌战检察官,想起他们走出法院时的那副模样,不由莞尔。
桑德拉:这里太热了!
她走出餐厅,点燃一支香烟,清凉的空气让她平静下来。
文森特和努尔透过玻璃窗望着她。
她情绪逐渐平和下来。
桑德拉抽完烟,回到吧台和老板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回桌旁坐下。
桑德拉:我又点了些鳗鱼,很清淡……文森特:不用了!
我什么都吃不下了,够了!
别点了。
桑德拉:哦,拜托,你会喜欢的,而且看你吃我也会很开心……你必须吃……我们必须庆祝……这很有意义。
努尔微笑着,醉醺醺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朝卫生间走去。
老板端来鳗鱼。
文森特看着这道菜,有些犹豫。
顿了一下,他把盘子推到桑德拉面前,他们大笑。
欢声渐渐消散。
桑德拉举起白酒瓶,一饮而尽。
文森特:现在回家吗?
我可以送你……她害怕这一刻到来。
桑德拉(焦虑地):等会儿,再喝一杯……她把杯子递给他,他走向吧台。
桑德拉突然显得焦虑不安、孑然无依。
文森特拿着装满饮料的杯子回来,她泪水盈眶。
文森特:你还好吗?
桑德拉:……我还以为我会如释重负。
文森特:这种感觉不是一下子就会来的。
桑德拉:你知道吗,如果你输了,那就是输了,最糟糕的结局。
但是如果你赢了,你期望能得到一些奖赏、回报……可是并没有。
你空手而归。
文森特:也许我们期望过高了……她把头靠在他肩上,文森特搂住了她。
他们闭着眼睛相拥许久。
努尔从卫生间回来,停住脚,看着他们。
(A)在木屋前,汽车/(B)木屋,客厅/(C)丹尼尔的卧室/(D)塞缪尔的卧室,内景+外景/夜晚(A)文森特的车开到木屋前停下。
桑德拉拿起她的包,鼓起勇气走下车。
她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文森特,两人互相微笑了一下。
她朝房子走去。
文森特精疲力竭地坐在方向盘后,一动不动。
终于,他发动汽车,驾车离去。
(B)桑德拉用钥匙开门,悄悄走进木屋,看了看门口、客厅、厨房、楼梯。
她慢慢适应着黑暗,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然后止步不前:丹尼尔在客厅的折叠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史努比在他旁边。
玛吉蜷缩在一张椅子上,也睡着了。
她惊醒,看到桑德拉,坐直身子。
两人看着丹尼尔。
玛吉(低声):我们把他挪到卧室里?
(C)她们把丹尼尔裹在被子里,抱到楼上,放在他床上。
玛吉(轻声):我这就告辞了。
桑德拉:您不在这儿过夜吗?
玛吉:不了,我走了。
桑德拉点点头,感觉她们似乎有好多话要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丹尼尔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桑德拉坐到他身旁,玛吉悄然离去,给他们留出空间独处。
丹尼尔:我一直害怕你回家。
桑德拉:……我也害怕过回家。
丹尼尔坐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丹尼尔:你会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写下来吗?
……你一定想过,对吧?
(她没有回答)我始终都搞不清你的真实想法。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
她被这句话刺痛。
她强迫自己回答。
桑德拉:是的,我想过……丹尼尔: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做。
永远不要。
她思索片刻,考虑着他的请求。
她拿起丹尼尔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然后点点头。
丹尼尔重新躺下。
桑德拉轻吻了他一下,低声说“我爱你”,然后离开了房间。
在走廊里,她听到——丹尼尔(画外):我也爱你……我觉得。
她有些心神不宁,停下脚步,又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D)桑德拉走到楼下,走进塞缪尔的卧室兼办公室。
她端详着房间里的各种物品。
然后,她躺在单人床上,仍然睁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史努比走进来躺在她身旁。
她看着它,爱抚着它。
(全剧终)注释:注1:50美分(50 Cent),原名柯蒂斯·詹姆斯·杰克逊三世(Curtis James Jackson Ⅲ),美国著名说唱歌手、演员、投资商。
——译者
《坠落的审判》最近掀起了不小的声浪,很多是关于男女两性和婚姻。
但我没想到当我开始观影之后,我更大的共鸣其实来自另一个身份——一个(失败的)写作者。
但凡有过写作梦的人,多少都能体会一点——那就是写作梦在所有梦想中,是异常具有诱惑的那种。
它其实代表着一种比俗世名利最大的野心,是探索表达和创造,是对自我的终极认可。
拥有这种梦想的人,往往在骨子里无可避免的认为,只有在这件事上有所建树,自己才算完成了这一生的使命。
也因此,在写作中遇到的所有挫折——写不出来,或者投稿被拒,都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更像是对你自我的一种否定。
譬如我就曾经因为长期卡壳一部小说而感到失败透顶。
在很多个黄昏我站在阳台,看着已经亮起的街灯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河,我在心里想,如果此刻宇宙爆炸,整个世界瞬间灰飞烟灭,我却不能问心无愧,因为那部始终写不完的小说。
当然以上都是题外话。
我最终也认识到,自己必须摆脱这种强加于自我的强烈责任感,否则非但不见得能把小说写出来,日子可能都过不下去。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理解这一点,你才能更多的理解这部电影。
*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都与写作有关。
一个是成功的作家,一个则可以说是这条道路上的失败者。
正如我前面所说,写作梦是一种诱惑力极强的梦境幻象。
所以男主角塞缪尔虽然有体面的工作——大学教授,并且在这个岗位上相当出色,但是他内心深处想做的始终是写作。
塞缪尔的这个梦想源于何地?
大概早早就有了,但这个梦想后续越发膨胀直到逐渐吞噬塞缪尔,大概多少也有桑德拉的原因。
从时间线来看,桑德拉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成为一个作家,应该还在她和塞缪尔在一起之前。
而此时,塞缪尔还是一个大学教授。
之后两人走到了一起,两个有共同写作梦想的人,其中一个在这条梦想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对另一个必然有些刺激或者说激发作用。
塞缪尔决定辞去教职专心写作,我认为多少也有这个原因。
桑德拉和塞缪尔在一起之后,家庭分工是由塞缪尔来承担更多的家庭琐事——这一点有别于大部分家庭。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塞缪尔成为丹尼尔意外事故的第一责任人。
因为是他负责接送孩子上学。
巨大的内疚让塞缪尔决定带着一家人迁居深山,并决定更多的陪伴儿子,亲力亲为的负责儿子的教育。
在后面两人的争吵中桑德拉说,当时她就曾建议塞缪尔不要这样做。
但是站在塞缪尔的角度,他当时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
面对一个因为你而失明急需照顾的孩子,能够仍然坚持写作的人,需要有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的心灵。
而这个品质塞缪尔并不具备。
另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塞缪尔的写作一直以来并不太顺利。
因为他有着太严苛的标准,也太害怕失败。
在桑德拉口中,这是塞缪尔一再因为别的东西放弃写作的根本原因。
这个归因冷静而残酷,也是塞缪尔无法接受的。
塞缪尔和桑德拉之间,拥有冷酷和强悍品格的人从来都是桑德拉。
这个分歧在影片中多处都有体现。
这种品格造就了桑德拉的成功。
但是不能不说,它可能有时候也让周围的人感到寒冷。
不仅是塞缪尔。
父亲坠亡事件发生后,丹尼尔一度非常痛苦,终日蜷缩在床上哭泣,无法正常生活。
在母亲桑德拉劝他起来吃东西上学,并说你的生活必须继续的时候,丹尼尔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
直到桑德拉抱住他软语细说,说自己也非常痛苦,丹尼尔才逐渐软化,也抱住了母亲的脖子,两人抵着额头哭泣。
——这是我们对于伴侣亲人非理性的一种需求。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对方展现柔软。
尽管坚硬对于解决问题更有好处,但是我们需要柔软。
柔软会让我们彼此拥抱,我们先拥抱起来,再继续一起往前走。
这是塞缪尔和大多数普通人的需求。
回到桑德拉和塞缪尔的生活。
塞缪尔彻底回归家庭之后,两个人的落差越来越大,一方功成名就,另一方面却陷入生活的泥沼,甚至抑郁症缠身。
塞缪尔尝试挣扎——他记录自己的生活尝试重拾写作,但他的尝试却得不到编辑的认可。
这让他陷入更深的绝望。
我曾经想过,如果丹尼尔没有出事,塞缪尔没有回归家庭,他的写作能获得成功吗?
对此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我们可以想象,对这个问题塞缪尔的回答大概是肯定的,桑德拉的回答则大概是否定的。
纵观整部电影,桑德拉强悍的性格贯穿始终。
她显然是那种无限藐视环境对人影响的人。
她坚持一个人在任何环境下对自己人生的掌控力。
她自己能做到,所以她认为也期待自己的伴侣也能。
这错了吗?
好像真的不能说错了。
在两人的争吵中,桑德拉否认是孩子和家庭让丹尼尔失去了写作的能力。
在桑德拉看来,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塞缪尔还是会因为自己对写作的严苛标准和对失败的恐惧,而自己阻止自己的写作。
正如如果他真的有能力继续写作,那么即使是现在,他也一样可以重新执笔。
这些话一如既往好像仍然是对的。
你会发现桑德拉总是对的。
对于每个试图写小说却卡壳的人,桑德拉的话都会引起心灵的颤栗。
眼高手低不能沉下心去写,过高的严苛标准,过低的执行力,害怕失败,过剩的自尊,自我期待过高……这些大概全是真的。
塞缪尔未必不知道,但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是因为自己现在太忙了。
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
但是桑德拉干脆利落的否认了这一点。
塞缪尔说因为孩子教书和装修这几件事忙不过来,桑德拉说,搬家和装修都是你要做的,你陷入现在的困境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就是想给自己制造这种困境,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时间没精力,就可以逃避写作。
塞缪尔指责桑德拉出轨,桑德拉说,儿子的事情发生后,我们状态都很糟糕。
你不愿意和我发生关系了,我总得找个方法疏解。
我和别人只是纯粹的性关系,我在乎的还是你。
你不是真的介意我出轨的事情,你只是故意让自己介意,这样你就可以有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就可以不停的指责我。
塞缪尔指责桑德拉写作“剽窃”,桑德拉说,那个想法是你不要的。
我接着写是你同意的。
我写完给你看了,你也认同我写的和你当初想的并不一样。
我只是拿了那个概念。
你想写你还可以接着写个不一样的。
桑德拉说的好像全都是对的,但是对伴侣来说,也确实残酷无情。
塞缪尔指控桑德拉——你所谓的解决问题的方法,都只是解决你的问题。
你不在乎是否会伤害我和丹尼尔。
桑德拉立刻暴起——这和丹尼尔无关,你不要把他扯进来。
你一直试图把丹尼尔扯进来!
你一直想假装受害者,事实上你从来不是受害者!
桑德拉总是直击要害。
塞缪尔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些失衡,我只是想讨论一下这件事,就这么难吗?
桑德拉说,我压根就不相信夫妻之间互惠互利这种观念,光是讨论这个我都觉得幼稚,烦闷。
压根就是浪费时间。
是的,我觉得包括我们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就在这些blah blah里,时间就过去了。
你该做的是行动起来……这当中有一句台词对我来说振聋发聩,我认为它集中概括了桑德拉的婚姻观或者说人生观:夫妻之间互惠互利这个概念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
如果互惠互利不存在,那夫妻关系对桑德拉来说是怎样的呢?
只剩下两种解释:1. 婚姻就是天然的剥削。
要么是你剥削我,要么就是我剥削你。
2. 即使我们是夫妻,也不代表我们结成了完全共同体。
在任何情况下你都可以也应该做你想做的事情。
先顾好自己,再去管其他的。
我认为第二种应该是桑德拉的真实想法。
这个观念其实没有错。
尤其是当我们处于混乱和危机当中,千头万绪整个人仿佛被陷住——先顾好自己,这往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这也往往是对个人而言。
在亲密关系中,两个人如果都秉持这样的态度,有可能两个人都变得更好,但是一个家庭也就就此解体了。
所以问题其实是,我们是先拥抱哪怕一起腐烂,还是先不惜一切的让自己好起来?
桑德拉选择了后者。
用写作排解痛苦,拿走丈夫丢下的创意,寻求婚外性关系,都是她找到的解决之道。
可使如果塞缪尔在痛苦的时候也选择了婚外情来排解,那么一个夫妻双方同时外遇的家庭会怎么样?
如果塞缪尔在丹尼尔受伤之后没有因为内疚而回归家庭,全副身心照顾丹尼尔,那丹尼尔能不能像我们看到的这样顺利的从灾难中恢复?
事实上我注意到,在这段堪称全片高潮的争吵情节中,桑德拉始终坐在餐桌边吃着东西,而塞缪尔则在开放厨房区域不停的收拾着,这多少是两个人日常生活状态的一种反应。
有没有可能,哪怕一点点可能,较少处理生活琐事的桑德拉其实低估了这些事情的影响力?
塞缪尔提出了跟我一样的问题。
他对妻子说,如果我不去处理那些事,你就会像我一样陷入我现在的困境,咱俩会谁都写作不了!
而桑德拉只是冷静的说,你放心,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写。
根据全片看下来桑德拉的性格,这句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也有可能是桑德拉在假设中对自己的过度自信。
但不管是真是假,这种态度显然更加激怒了塞缪尔。
这就像所有悲剧里最讽刺的地方,当一对爱侣的关系出现裂口的时候,曾经相爱的理由却变成互相憎恨的导火索。
那曾经吸引他的自信冷静和锋利,那不爱笑的脸,现在每一样都变成刺眼的刀刃,塞缪尔感觉到自己被刺得遍体鳞伤。
这场塞缪尔事先策划好的争吵,早已走向了失控的方向。
最终他的绝望和嫉妒化为憎恨,最终以死亡策划下这起审判,想要拉已经太过耀眼的妻子一起坠落深渊。
*当我们回头去看塞缪尔的人生,会发现他的悲剧其实开始的更早。
并不是从儿子出世开始的。
甚至可以说是基因层面的。
从他渴望写作但执行力逊色于自己审美能力又恐惧失败的时候,从他爱上性格比他更加强悍冷静强大的桑德拉却又无法放下雄性的自尊和竞争心理开始,他的人生早就隐现裂纹。
后面的每一步,不过是被这些东西撕扯,越陷越深。
儿子的意外事故是个导火索,让他深陷痛苦,并理所当然的开始无性婚姻。
而妻子桑德拉用出轨消解性欲,用写作抚平创痕,他自己却无处发泄。
反而在自我设下的陷阱里,琐事缠身,彻底迷失。
随着桑德拉的写作事业越来越成功,在这场本以为是两个人并肩的长跑里,塞缪尔看到自己已经落后得越来越远。
他的嫉妒和绝望无处排解,他试图抱怨指责,将一切责怪到妻子头上,却被对方狠狠戳穿自己的懦弱和卑劣。
他无地自容,痛苦绝望——至此你会发现,塞缪尔除了死亡,好像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我观影到后半段时候的感受。
除非,除非他能忘了写作,好好生活。
哪怕是暂时。
但是他做不到。
其实至此你可以看到,塞缪尔的问题确实大多数都出在他自己身上。
但是桑德拉完全无辜吗?
我认为不是的。
塞缪尔是曾经服用阿司匹林试图自杀的人,是个抑郁症病人。
而桑德拉是唯一知情者。
但她没有对此对此给予足够的警惕和关心。
在塞缪尔试图跟桑德拉沟通的时候——尽管这沟通的实质是想要甩锅,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甩锅有的时候也是人性的必须,尤其是当自己的心灵不堪重负的时候。
而这时候的塞缪尔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但被激怒的桑德拉的选择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塞缪尔,你这些抱怨纯粹是浪费时间,这就是导致你失败的原因。
她毫不留情的戳穿塞缪尔性格底色中的懦弱和卑劣的部分,令他发出彻底绝望的呻吟。
如我上面所说,桑德拉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对的,但也确实是冷酷到不近人情的。
譬如对于出轨,虽然如桑德拉所言,无性婚姻是塞缪尔选择的,她和塞缪尔是灵魂伴侣,在外面有一些纯粹的性缘关系来排解性欲无可厚非。
但说到底,这段所谓的开放性关系是由桑德拉单方面决定的,而塞缪尔只是发现后被迫接受。
这是出轨吗?
不是吗?
有理由出轨就不是出轨吗?
而且换个角度,如果塞缪尔也这样做呢?
如果塞缪尔也在痛苦低潮期寻求外界排解,与他人保持纯粹的性关系,那这段婚姻将走向何处?
桑德拉拿走丈夫的创意,尽管是塞缪尔放弃的,但每一个曾经尝试写小说的人都应该能够体会,如果别人尤其是你亲近的人拿走你的创意并获得成功,你内心其实很难不失衡。
所以我认为桑德拉至少不该表现的那么理直气壮。
在劝塞缪尔继续写作的时候,桑德拉说,我劝你就从你放弃的那本书开始。
塞缪尔讽刺的笑了——你已经把它写了,你让我写什么?
桑德拉说,你可以写一个不一样的。
Again,再次从写作者的角度来看,我认为这是非常难的。
因为当一个创意只是一个梗概的时候,你可以对它做无限想象。
但是当有人已经把它具象的实现出来,而你也看过了,你就很难再有别的想法了。
因为你看到的东西会不断干扰你。
就像你本来在一片旷野上,现在这条旷野上已经有了一条路。
而且是一条基于你原本的设想修建的路。
理论上你还可以开辟新的路,但是事实上这条已有的路必然会干扰你,你会把自己新的路径和它比较,自我怀疑。
桑德拉作为写作者不该不明白,但她也轻而易举的忽略了。
我们不难发现,桑德拉其实一直站在一个相对高的胜利者位置上。
塞缪尔所有的抱怨,在她冷静而犀利的言辞下,逐渐都变成无病呻吟。
这种被否认和轻视的感觉,无疑加剧了塞缪尔的痛苦。
塞缪尔最终确实是自杀,但是即使是桑德拉,恐怕也无法问心无愧的说,丈夫的死真的和自己完全无关。
影片中唯二让我落泪的片段,一个是丹尼尔在法庭上回忆起父亲关于史努比的话。
在他的回忆中,已经死去的男人面庞是温暖的金黄,蓝眼睛清澈而温暖。
这是影片中塞缪尔少有的面部特写。
他用略带疲惫的口吻,给自己的半生做了总结——遗憾,但又有着骄傲和认可。
在他的自我评价体系中,他是一个尽力了却被辜负的人。
可能是个失败者,但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另一个片段是在影片最后,桑德拉终于无罪释放,她和朋友们一起聚餐庆祝。
他们欢声笑语,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然后,在朋友们都转身离去的顺斤,桑德拉的面孔突然扭曲,控制不住的要流下眼泪。
那一刻我再次回想起来,他们曾是一对爱侣。
而其中一个现在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桑德拉所言,这场胜利的尽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影片看到这里,我的脑子里不断的浮现六个字:至亲至疏夫妻。
桑德拉曾说,我拒绝自己逐渐腐烂,所以我寻求解决之道。
这里“腐烂”我的理解是指沉湎于痛苦,丧失生活和让自己变得更好的能力。
而选择从楼顶坠亡,会不会也是塞缪尔出于同一种原因的最后选择?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不是想要嫁祸给妻子,只是也终于做了一次自私的选择,阻止自己继续腐烂?
我们无法一起变得更好,所以,我选择离开。
真正的答案没有人知道。
但我想桑德拉余生也许都会和我一样,忍不住千万次寻思这个问题。
很真实。
婚姻和感情中,人有时候会把自己的无能无力归咎于对方身上,期盼她/他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包容自己,被裹挟在愧疚之中,从而自己的过错、自己对人生的不负责任,都变成了对方的错。
但是,妻子/丈夫终究不是无条件的家人,但凡对方有点自己的思考,就不会那么容易被pua。
人还是要自己心理稳定健康,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在自己不成熟的时候,渴望通过男女关系解决问题,往往会是可怕的深渊。
不知道编剧是不是看过阿德勒心理学,感觉对片中丈夫的刻画,真的很符合阿德勒心理学中的目的论:为了沉溺于痛苦,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条件,使其痛苦变得合理化,一步一步让自己再也走不出来,同时把错误强加于妻子之上。
很多人在评论里提到“男女倒置的婚姻关系”,实际上我认为这跟男女没有直接关系,Samuel可以是任何人:因结婚生子而放弃工作百无聊赖在家的女孩,即便丈夫支持她出去工作,也总有理由,孩子、家务、心理状态,到最后越来越走不出去,开始把原因归咎于家庭,归咎于抑郁。
她可能内心深处不想去找工作,因为害怕被拒绝,因为害怕被议论。
在妻子工作顺利时频频阻挠的丈夫,觉得自己之所以赚得不够多、升迁不上都是因为把时间给了家庭,或是因为为了妻子的工作而搬迁到另一个城市。
因为听从父母建议上了卫校没有考大学而怪罪父母一辈子,明明高考恢复后有无数次机会重新考大学,那么多人都考上了。
几十年后,依然在念叨当时机会的错失,小时侯成绩有多么优异,以此为理由要求我快九十岁的外公外婆给予她经济补偿一辈子(我60多岁的大姨)。
为什么Samuel说如果你分担了我为家庭做的事,你也没法写作了,而Sandra非常肯定自己任何时候都能写作?
因为她没有被任何思想禁锢,她只是单纯地在往前走,在积极地生活,没有自傲自卑,自艾自怜,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一直在低谷里?
你确定真正想要走出去吗?
有时候答案可能是未必。
自己亲手搭建的牢笼往往最坚不可摧。
只有自己最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一个失败的作家,一个更失败的被爱者,一个盲视的孩童,一条边境牧羊犬,一次坠落,没有凶手。
于是主线即是众人寻找坠落的缘由,但已故的真相必在众人的想象还原之外。
在怎样的情感压力下,诉之希冀之事会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开头出现的采访记者是片中屈指可数举止自然的角色之一。
这个最后被中断的采访原本想要弄清楚作家(桑德拉·沃伊特,桑德拉·惠勒饰)小说中强化苦难的伦理考量,却被小有名声的女作家以一句“小说是真实与虚构的混合体”挡了回去。
而女作家的丈夫(塞缪尔·马勒斯基,塞缪尔·泰斯饰)、一个软弱的灵魂、一个不那么成功的作家,最终以倒在血泊中的方式呈现出坠楼主线的“名作家背后的男人”,将沃伊特描述为“一头野兽”和“冷酷的怪物”。
女主最终被公诉方指控为谋杀亲夫而不得不在律师好友伦齐的帮助下出庭为自己的清白作证。
在一场全部精彩戏码都来源于双方居家争吵录音的法庭辩论后,法官将证据重心放在了两人双目失明的11岁儿子丹尼尔身上。
几天后,法官在听取了小男孩提供的看法之后,沃伊特女士被宣告无罪。
最新获金棕榈奖的这部《坠楼死亡的剖析》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拷问心灵的佳作。
黑暗中,观众突然被问道,“你想要了解点啥?
”(What do you want to know?),接着出现女作家沃伊特在自家小木屋里接受采访。
小木屋在阿尔卑斯山皑皑白雪的山涧,采访者是一位品貌端正的文学系女研究生。
显然这个采访不怎么顺利,她们的谈话很快就被楼上开得很响的歌曲声音淹没了,那是50美分乐队的《P.I.M.P.》——一首著名的厌女歌曲。
像是全片主旨一样,一个网球从木质楼梯上一级、三级、七级加速掉下来,一条边境牧羊犬慢悠悠追着它下楼。
响声是桑德拉的丈夫塞缪尔·马勒斯基放出来的。
他也是一位作家。
他要么是故意破坏采访,要么是想引发与陌生妻子之间的情感雪崩。
桑德拉和塞缪尔有一个11岁的儿子丹尼尔(米洛·马查多·格兰纳饰)。
他的性格既软弱又坚定。
丹尼尔的边境牧羊犬史努比原名叫梅西,球技看起来一样出色。
史努比不仅是丹尼尔的伴侣,也是他的导盲犬,因为丹尼尔4岁时在一次事故中受伤,留下了严重的视力障碍。
采访者离开小木屋的时候,丹尼尔几乎同时外出散步。
他带着史努比回到屋子附近时,史努比的叫喊让他发现了倒在房前的父亲遗体。
孩子向母亲哭喊,音乐声仍然震耳欲聋。
冰天雪地、远离都市的山谷、人命案,开头让人以为这是一部悬疑片。
然而随着一段简短的法医解剖台全景镜头的结束,我们对这位才华出众的已故男作家的全部想象,就留在回忆和他人的口述中了。
直到法庭上的著名争吵前,我们都没有看到作品对塞缪尔的正面描述。
这很重要,因为我们如何看待坠落,取决于故事中的人如何看待坠落。
电影中的很多内容都是无意中听到的,听到了却没有看到,看到了却误解了,记错了,凭空臆想出来的,或者是不明智地相信了。
当我们看到小屋边雪地里死去的塞缪尔,头上有一条很深的伤口,旁边墙上还有一条血迹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想,他是从阳台上自己摔下来的,还是被人推下来的?
他的头是摔下时撞到了低处草棚的屋檐,还是摔下前就已经被利器击中了?
他是死于自己之手,还是死于桑德拉之手?
如果死于桑德拉之手,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证据是充分的?
如果是自杀,导致自杀的是对妻子成功的嫉妒,还是一厢情愿又无路可退的热情无数次与绝望碰壁,亦或是别的原因?
还原这位疑点重重的处于漩涡中心的塞缪尔本人,需要跨过成见,将塞缪尔掩盖起来的情感真相揭开。
但是直到法庭公开争吵的录音之前,被好奇和怜悯驱动的观众一直游走在心碎的边缘。
两个照应一时的灵魂为我们编织了一个处处都是活结的故事,经不起顺手一撸就恢复成为平行的绳子。
桑德拉是说英语的德国人,但和塞缪尔一起旅居在塞缪尔长大的法国,作为一种为了逃离各自巢臼共同生活的折中方案。
显然,她并不适应她的旅居地,她在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里兀自说着自己的母语,让周围的人来适应她。
这种本来是寻找共同点的行为在缺失了爱的加持之后变成了一种妥协。
她是一个不使用孩子母语的母亲。
她认为自己的婚内出轨是种恢复生活信心的勇气。
更糟糕的是,她现在为她辩护的律师(文森特·伦齐,斯旺·阿劳德饰)事业不顺,他们曾经好过一阵。
对文森特而言他目前需要这个案子为自己打一个翻身仗,因为桑德拉被指控谋杀了塞缪尔。
“我没有杀他!
”她对文森特喊道,急切地回答了一个他甚至没有问过的问题。
这可能是影片中最令人吃惊又情理之中的插话。
不管文森特私下怎么想,他的辩护计划是,声称塞缪尔是自杀的,因为这最有利脱罪。
至此,事情已经偏离了方向,但线索已经初露端倪。
大块头的庭审戏份和疑点重重的指控与辩驳让人们容易以为这部最新获奖的作品是一部法庭剧。
但只要追踪悬疑开头留给我们的疑问:坠楼死亡的塞缪尔想要隐藏些什么,不惜以生命来掩盖?
面对上门记者侃侃而谈的桑德拉为何在得知会有庭审环节后心态急转之下?
在我们极力要在可疑的凶杀案的细枝末节上看出端倪,想凭借自己对完美感情的理解,拼接出感情破碎的真相背后,案件的当事人在自己的角落,历数多年来的精神创伤。
“但重要的不是现实,你要开始学会用别人看你的方式审视你自己。
”律师这样对桑德拉说。
“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极少数只要一走进一个房间,就会改变某些东西的人——气氛会发生变化。
我想,这就是魅力,不是吗?
我爱上了他的魅力。
我一辈子都不理解我的家人和朋友,然后他出现了,我觉得我理解他在说什么,理解他向我发出的信号。
我们并不一定完全意见一致,但我们有一些事情要告诉对方。
我们认识时,他刚刚在伦敦的一所大学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们一起搬到了那里。
他是个很棒的老师,他有办法让一切听起来活灵活现并易于接受。
他内心深处真正想做的是写作,他多年来一直在写一部小说,我看着他挣扎,很艰难。
然后我意识到,他处理工作安排时间的方式……很复杂,不像我,……”“不,别拿你自己和他比。
回去说你们的关系。
”窗边抽烟的律师始终抓住线索。
“我们的关系围绕着智力刺激展开,即使这意味着忽略其他的一切。
”“其他一切?
丹尼尔哈?
……我们应该早点提到丹尼尔,提到那次车祸。
”“好的,我不知道会是这样,车祸发生后一切都变了。
丹尼尔那时四岁。
那天,塞缪尔应该去学校接他,但他写得很投入,所以他在最后一刻叫了个保姆去接,但保姆迟到了。
他们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撞上了丹尼尔。
他的视神经受到了永久性的损伤。
在那之后,塞缪尔变得执迷于这件事情,他不断责怪自己,如果他亲自去,及时把他接回来……他充满了负罪感,也许他从未真正克服过这种感受。
我们在医院待了整整一年,陪着丹尼尔。
我们开始遇到经济困难,塞缪尔开始吃抗抑郁药。
”真相并不是晶莹剔透的,它是碎片,我们只有尽自己所能把它们捡起来。
尽管法庭最终做出了判决,你完全有可能不确定桑德拉是否有罪。
问题是就连扮演她的人也不确定:惠勒透露,在电影制作过程中,她反复问导演,沃伊特是否做了这件事,导演拒绝透露秘密。
神奇的是,这种不确定让惠勒的表演更加清晰,而不是更加模糊。
角色似乎已经武装了自己,以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和敌人。
凭借她慌乱的冷淡,她不需要盘问就会发怒。
我们会惊叹于她的不安的深度,也许还有她的狡猾。
电影里有一段激烈的争论在法庭上呈现,它是塞缪尔在去世前几天的吵架时录的,他的心理医生在他的U盘里找到的这段录音。
导演巧妙地把这段争吵处理成了一段闪回,让观众既可以听到争吵也可以看到争吵,这是导演赋予观众超出法官和陪审员的特权,使得更具受迫性想象的庭审现场相比之下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法学院课程练习。
我们见到了真实,有勇气说服自己相信它吗?
在同样的境遇下,有信心做对吗?
在深度的不安面前,仅剩的自我尤其要抓住,还哪里管得上灵魂的安抚照应?
在绵长的愧疚中,受伤的心灵偏偏渴望温柔的抚摸、环境的安顿,还哪里有精力重新阐发曾经旺盛的创造力?
漫长的拉锯和对峙、责怪口吻的反复诘问,蔑视口吻的反复自证,始于崇拜和逃离的“智性恋”终于演化成厌恶和陷阱,爱情到此为止。
这些疑问让我们更加尊重这部电影的挑衅能力,这就是为什么丹尼尔在道德上如此重要。
当他承认“我搞混了”时,他比任何成年人都更加直面困惑的本质。
那个本质就是,自己不想听到父母吵架,甚至父母压根就没有吵架;是爸爸为什么在带狗看病回家的车上半带安慰地说,狗岁数不小了,一生都在照顾人的感受,看到人未能看到的东西,它很累了,总有一天会走的;是丈夫自己一直提前想到妻子的需求,为她遇见危险、排除困难,为何妻子如此自我,如此冷酷,不像我对她一般对我?
是“既然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理解我的精神坠落,那就让那些门外汉解剖给你看吧”;是妻子看到两人处境不佳想奋力挣脱,却怨恨丈夫死死困在过去的自我懊悔当中,为何总在被戳穿后冤枉自己、责怪自己、控制自己?
是桑德拉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世人却要处处针对我?
当你相信一个事情,而有两个选择时,为了解除困惑,大人们会决定相信其中一个。
决定相信,不是假装相信,决定和假装,是不同的。
直到结尾,观众仍然可以选择他愿意相信的那个故事,片头的悬疑已经不重要了。
失去丈夫的桑德拉洗清了罪名,喝了酒,回了家,躺在夜里的床上。
地板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可能知晓一切的史努比走来,跳上床,趴在人的身边。
1、30岁出头时,我发现身边一个现象:不少女同学离婚了。
于是写文章探讨了一下,一条高赞评论让我印象深刻。
那位网友说:家庭就像一个原子,只能有一个原子核,如果你必须要当原子核,又不能找到另一个甘当电子的人,你的家庭就必然分裂和消亡。
用物理现象来解释婚姻,听上去很有道理。
而我目之所及的婚姻,无论存在还是消亡,竟都很符合这一原理。
更有意思的是:无论是我认识的离婚的女同学们,还是同学身边离婚的同龄人们,普遍共性是——婚是女人要离的,女人是在无奈之下离的,因为女人变得越来越强,而男人要么跟不上、不上进,要么是事业受创后出轨、赌博,又或者是双方关系失衡后渐行渐远。
一句话概括:曾经在婚姻里当原子核、是家庭中心的男人,逐渐失去了中心地位,这一地位转移到了女人身上,但它不符合父权社会长期规训下的男女心理与权力结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法适应新情势,于是只能分崩离析。
说了这么多,都代表了我看完《坠落的审判》后的复杂心情,以及对这些年耳闻目睹的回想。
电影非常精彩,尤其是审判中回放的夫妻吵架的那段录音,是全片高潮,堪称经典,亦成为无数婚姻生活的缩影。
最有意思的是:出自女性导演之手的作品,让这对婚姻中的男女地位“性转”了,妻子是强者,丈夫是弱者。
于是你看见吵架中的男人变成了“怨妇”,声声控诉家庭生活中分工的不对等、妻子的冷漠、她出轨带给他的伤害……这真是银幕上少有的让人感叹万分、五味交织的时刻。
终于,女导演让女人也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让男人也体验一下每天沉陷于带孩子、辅导作业、做家务的琐碎,没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却被伴侣说“不要再抱怨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的委屈。
而这,正是全天下大部分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女性日常。
电影中,当男性遭遇这一处境时,结局是惨烈的:男人死了。
虽然从始至终导演都未明确揭示男人是怎么死的,甚至因此引发了对女主的法庭审判——是否是她谋杀了他?
抑或男人是自杀?
对此不同人有不同的观点,我个人倾向于男主自杀,因为我想不出女主有什么动机要杀掉她的丈夫。
即便为了小说创作,在真实生活中也不至于此。
当然,很多人虽认为男主自杀,但也认为女主是有罪的——她的冷酷,她的缺乏同情心、同理心,逼死了他。
只能说见仁见智吧。
而我觉得更有意思的是:即便在法国这样一个看似平权的社会里,当男人成为“家庭主夫”,扮演“照护者”角色时,他的内心世界也是失衡的。
他的欲望、野心、骄傲让他无法安心于这样的现实和日常,妻子的成功更让他不甘甚至愤怒。
当然,或许并非所有男人都是如此,也有男性很享受带娃当奶爸的生活。
但你知道,在全世界这都算少数。
我们身处的世界,大部分男性仍然被规训和期待事业有成、有钱有势有地位有身份、担当家庭核心,而女性则必然是后勤保障,是照顾家庭成员吃喝拉撒的抚育者。
一旦男女角色颠倒和逆转,不是关系分崩离析,如我的女同学们那般,就是矛盾激化到失控,比如电影中的男女主。
而如果仔细分析双方激烈争吵的一幕,你会看到以爱为名的婚姻关系之下,权力和利益关系的纷繁复杂。
爱、权力、利益,始终是流动的,能否适应它们在不同时期的不同状态,是每一段亲密关系中都必须面对的挑战。
这正是我想要做的,通过分析经典的吵架场景,分析婚姻中的权力关系,以及双方表面语言之下真实的诉求。
所以以下内容涉及剧透,没有看过电影的朋友还请谨慎阅读。
2、 糟糕的婚姻生活有一个常见现象:因为一件起眼或不起眼的事情发生争执,随后逐渐升级和失控,多年积累的矛盾和情绪如火山爆发般汹涌而出,最后以暴力或分离结束。
电影中,双方因女主即将外出开会,而就带孩子的分工展开讨论。
很快,男主将它上升到自己的核心诉求:重新分配双方在家庭生活中的时间和劳动,他要更多时间和空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写作。
这其实是婚姻中一个相当重大的议题。
对它进行调整,就是对两人权力关系的重新分配。
但在这个世界上,权力洗牌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大多伴随着刀光剑影、流血牺牲。
即便是只涉及到两个人的婚姻关系也是如此,攻击依靠语言,伤口则在内心。
尤其是两个熟悉亲密的人,往往最清楚对方的软肋在哪里,说什么样的话最能戳到痛处,让对方痛不欲生。
而最终,和所有的权力调整一样,它的实现依靠的不是同情、理解、爱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而是——实力。
电影中,女主明显是强者,男主是偏弱的一方,所以当男主提出诉求后,女主的反应必然是拒绝。
女主给出的理由也相当实际和“正确”——当初是男主选择让孩子在家里上学,因此理应承担这个决定的后果,付出时间去教育和陪伴小孩,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让别人为你的决定买单呢?
女主的说法自然是说得通的,男主无力反驳,便使出了另一招:再次重申自己的需求——“我需要时间开始写作,就像你一样”。
女主的回应带着强者的自信和理所当然:“那就去写,作家不会因为孩子和家务就停止写作。
”男主的诉求得不到女主的回应和满足,便逐渐将矛头指向女主,开始了对女主的攻击。
且随着女主清晰理性的反驳,男主的攻击逐渐非理性。
他将女主塑造为强权者,“强加你的节奏、时间利用、语言、生活方式、说话方式、饮食方式,甚至是做爱方式”,哪怕身为德国人的女主跟着他从伦敦回到他的家乡法国乡下,女主的行为在男主那依旧是“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
随着吵架的深入,双方也来到了彼此关系和内心伤痛的深水区。
男主指责女主带来的一大伤害:出轨。
女主却反驳说,这是因为孩子出事后,你拒绝和我做爱,“我可以不做爱,但不能永远。
”说到底,这是女主为了自我拯救而找到的解决办法。
男主则指责说,她只顾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一解决办法是否会伤害到他和孩子。
至此,双方关系中最艰难、最核心的部分已然清晰:孩子意外遭遇车祸失明,而双方都认为男主对此有一定责任。
这成了双方内心最深的伤痛和裂痕,也是两人搬家、重构生活方式的起因,是彼此关系失衡的关键点。
而在如何面对孩子受伤给彼此人生的毁灭性打击上,双方也呈现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女主在努力自救,男主想要弥补孩子,却让自己的工作与生活陷入泥潭。
更可怕的是,身为同行的妻子越来越成功,带给他更大的刺激和失衡。
他对女主提出的诉求和攻击,其实是压抑、痛苦情绪的释放,也是求救的信号。
但女主因为儿子不可逆的失明而对他怀有怨恨,内心已断掉了和他的情感联结。
而当男主以儿子之名攻击女主时,彻底激怒了女主,她说出了最伤害男主的话,指出了他的无能和失败:“你无法面对自己的野心,所以怨恨我,但不是我让你沦落至此的。
你没有像你说的那样牺牲自己。
你的骄傲让你的头快炸了,以至于你连一个初步的想法都想不出来。
你四十岁大梦初醒,需要找个人来当替罪羊。
你被你自己的标准吓得瑟瑟发抖,你害怕失败!
”
理性地讲,女主说的是对的。
但“正确”,有时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是不必要的,也不是对方需要的。
女主看不到对方的真正需求,看不到对方的脆弱与危险。
正是这些正确的话,彻底将事业失败的男主推入了深渊。
但也不能因此说,女主应对男主的死负责。
他们的攻击是相互的。
而她没有看到、没有回应男主的求救信号,不等于带着清晰的恶意和动机主动杀死对方。
一段因爱而始的亲密关系沦落至此,是人世间普遍又惨烈的悲剧。
3电影中,男女在家庭分工和角色逆转上有一个刺激因素:孩子的车祸。
因此才有了这出不符合男性中心的婚姻关系,让男性置身于无数女性在婚姻中的困境:沉陷于照顾和抚养职责中,被琐碎的家务和日常消磨了精力,失去自我,不被看见和理解,逐渐凋萎,失去生命活力。
大多数女性不需要什么特殊事件,而是在从古至今的社会规训中,无意识地进入了这样的关系和角色之中。
这些年的女性意识觉醒,才让她们的困境和苦闷逐渐被看见。
一如这部电影所呈现的那样。
豆瓣的影评中,一位网友的留言也揭示了这种真相:“和性别无关,真的就是哪个在家、哪个带孩子,哪个倒霉吗?
可能只有全职那个人才知道,家庭的琐碎有多消磨一个人,时间、精力、梦想,都会在日复一日的鸡零狗碎中让你身心俱疲。
如果你原本也是一个骄傲的人,更受不了自己原地踏步、另一个人却越来越闪耀。
夫妻也是这样,也会嫉妒。
如果这时候另一个人没有同理心,觉得所谓的你是你、我是我,跳出来理直气壮地说’我为自己负责,我养家我有什么错,你不思进取还是我的错吗?
你之所以现在这样是你能力不行,是你没有抓住机会’,另一个人会怎么想?
那绝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不过,现实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女性承担了这样的责任和后果,在婚姻中逐渐被消磨,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
但她们的劳动和付出却常常不被看见,甚至因没有收入、社会身份、良好的事业而被忽视甚至看低。
这也是《坠落的审判》的意义所在吧。
影片对于坠落真相的揭露不多,更多是对两性、亲密关系坠落过程的呈现。
希望观众能在影院更深入、沉浸式地去体味男女主间的关系,并由此思考现实中你我的人生:当男性成为婚姻中的“怨妇”,那些被遮蔽的婚姻现实、权力关系、弱者的处境,是否才会更被看见?
被“他者”审视联想起同样上映于今年的电影《奥本海默》,印象深刻的同样是战后奥本海默被施特劳斯授意组成的调查团进行内部审讯的场景。
法庭/类法庭这样的场所,本身便具备着强戏剧性、多内容量的可能。
一方面它成为多重时空的交织点。
在调查的过程中,既往的一切都会因媒介的存储而再度重现,强逼着被告反自然地清晰回溯过往。
最惊人的片段莫过于那个装有Sandra和丈夫Samuel争吵录音的U盘,在法庭上当众外放,同时另一边的电脑实时转译成文字记录。
日常生活的随意口述,甚至是在非全理智情况下的愤怒言论立刻被冷冰冰地记录,呈堂供证,让人不寒而粟。
审讯的过程之所以让人痛苦,正是在于它以细枝末节为基点,充分向外延展(时间维度与空间维度多向层面),不仅个人隐私暴露无遗,同时要经受着每一个细节的被众人“精神分析”,对这种感受最直观的显示便是《奥本海默》中面对着众人审讯,突兀插入的那个超现实镜头——奥本海默全身赤裸,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
这个过程,被Daniel最后出庭时说的话所点破:“当我们缺乏证据时,为了确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们必须看得更远,就像这场庭审所做的一样。
”另一方面,法庭能够将众多话题放置于同一空间同一平台讨论。
在《坠楼》中能看到夫妻交流、家庭教育、工作、性取向、女性生存困境等等话题,原本并无绝对关系的两件事,在一种后置视角下,似乎都成为了冥冥中的注定——命运的齿轮在悄然转动。
这种后置视角的狭隘——似乎一切都是连续性发生的,存在着必然联系,如果前一天夫妻俩发生了争吵,那么第二天丈夫的坠楼妻子便是凶手——这种强烈的、必然的联系是反生命之流的。
对于Sandra来说,她所需要解释的就不仅仅是自己没有作案这一行为,而是需要为自己一生的所有行为,乃至为这个社会很多现象做出解释——为什么妻子工作顺利,而丈夫江郎才尽?
为什么丈夫没有性能力,妻子就可以身体出轨——甚至成为人与人之间无法完全信任的牺牲者。
那么多证人,愿意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相信一个死人,而将矛头指向活着的人。
实际上,站在审讯台上的Sandra,何尝不是替所有人站着呢?
更有趣的是,那些曾经Samuel生命中的过客陡然间都成为了“重要”的证人,片刻的交际便给予了他们此时“登堂”发言的权利,随意“入室”了一个家庭复杂的内部构成,并企图赋予一个充斥着个人偏见的、宏大的、普遍的结论。
此时便会提出一个很朴素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接受被“他者”审视,甚至以他人看你的方式审视自己呢?
实在界侵入这样的经历——即无辜的人开肠破肚自证清白——不妨看作是一场实在界的入侵。
《坠楼》的英文译名叫做“anatomy of a fall”,这个“fall”既在电影中直接指向Samuel从屋顶坠落,同时它指代着人生中那些随时的、突兀的、意外的实在界入侵。
对于实在界的定义可以参考齐泽克,他举了许多大众文化的例子来解释。
引用他在《斜目而视》中的一段话:符号大厦试图修补裂隙,最终无功而返。
这道裂缝还时不时地以颇为壮丽的形式爆发,提醒我们符号大厦是多么的脆弱不堪。
依赖于某种“抑制”和对欲望之实在界的忽视而建构的“社会现实”,只是脆弱的、符号性的蜘蛛网,它随时可能因为实在界的入侵而土崩瓦解。
丈夫的坠楼便是实在界偶然向Sandra展开的狰狞面孔。
坠楼意外发生后,本就在异乡没什么朋友的Sandra遭遇了符号大厦瓦解——所有周围人的指责,无论认识与否,以及最重要的——儿子Daniel的信任危机。
这种实在界的侵入表现在媒介的冲击上。
以文字为生的作家Sandra在这场危机中,不仅在审讯会上面临着两段录音的逼问(女学生的采访及与丈夫的争吵),审讯会后仍被法院外追逐热点、卖点的新闻记者举着直播摄影机包围。
因此出现了有趣的悖论,一方面,传统媒介文字在新媒介面前式微。
当生命之流中那绵延的不可掌握在法庭里逼迫被告用话语去组织结构,重述历史与“真相”,无疑是一种反自然的不可能,即使在两种语言间的跳转(从法语到英语,有趣的是实际上Sandra是德国人,但她始终没有用“母语”为自己发声)也无法宣告胜利,因为无论是什么语言都没有逃脱这个结构。
当我们认为“词”(语言)与“物”(世界)之间是一种相似性的对照时,实际上便是产生了一种幻觉,即认为在语言的背后存在着某种真理(在本片中,表现为“真相”)。
但我们会发现“没有真相”(电影中强调的),同时我们永远无法严格地或确切地言说我们所观察到的事物,我们的发声、思考,只是在将流动的现实替换为固化的图像(《导读德勒兹》),这也是Sandra一直在重复的“那些只是片段”,因此也只是“扭曲的描述”。
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发现Samuel死前一直在企图夺回这式微的话语权。
他称Sandra夺走了他的作品——这里无意也无能力展开一场文学辩论,即对于300多页的完整小说来说,20多页的大纲的重要性和意义——但我们仍然可以敏感地感知到,这里争夺的不单单是一本小说,似乎涉及到家中所属结构位置的话语争夺,又或是社会声誉。
虽然基特勒一再强调对“理论”对使用必须限定在特定的历史范畴之内,因此即将的理论引用似乎不太适宜,但我们仍可以从话语网络1800的封闭回路中一窥两性话语权争夺的悠远历史:现代的男性个体从女性那里接收语言。
但自然或者女性并无法清楚地说话,所以必须由男性主体,如他们的父亲或是林德霍斯特那样父亲般地权威人物来教授写作,从而将女性或者自然的话语转化为诗歌与文学。
首先,这个产品反过来会被许多女性读者阅读,她们因此将学会如何说话,而后能够教授语言。
其次,这个产品会被黑格尔这样的哲学家阅读,这些哲学家依赖于浸透在体系中的意义之充盈的保障,将为那些从新的教育和文学实践中产生的主体提供形而上学层面的合理化和正当化(《基特勒谈媒介》)。
无法得知Samuel是否怀揣着浪漫主义时期男性话语权垄断地位的美好愿景,但在《坠楼》中我们能看到女性的音量超过了男性后所引发的不满。
女性导演、女性视角?
于是,来到了最后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
在目前的形势下,作为第三个获得金棕榈的女导演,对茹斯汀·特里耶导演作品的分析,总是很难彻底剥离对其女性身份、女性导演的指认。
作为一部“大女主”电影,实际上Sandra和丈夫Samuel的争吵,对方律师的咄咄逼人,无疑都为当下“成功女性”们面对的现实质疑提供了坐标参考。
当丈夫死了,妻子首先遭到指控,这种“弑夫”而非孩童“弑父”的假设,我们很高兴,看到“母亲”的回归。
《坠落的审判》上映3天,票房已突破1200万。
这对于如此小众的艺术片来说,已是相当难得的成绩。
毫无疑问,这和此前北大映后的闹剧有关。
也是经由这场闹剧,让旁观者明白,“坠落”一词虽没有董教授分析得那么高深莫测,也绝不仅仅是“跳楼”那么简单。
它实际在隐喻一种身份的跌落。
这一跌落过程,不止体现在影片内,也体现在映后现场。
而这恰恰也是一部好电影能达到的效果,它总在书写一些会不断变形、反复发生的故事。
01《坠落的审判》是一部层次相当丰富的电影。
它是一部法庭片,也是一出社会派推理,它关于真相的不可抵达,也关于真相为什么总是难于抵达。
当然,更为重要的,它是一部女性电影,不仅因为它出自女导演之手,主角也以女性为主,更因为,它呈现的是独属于女性的生存困境。
这种困境,不只是一个人在面对公权力的审判时,所身处的不利地位,更在于,在权力失衡之上,社会普遍存在的性别偏见还要在本就偏沉的天平上,再加一块重重的砝码。
于是,在这场事先张扬的审判中,女性的自辩之路,无疑困难重重。
02看这部电影,观众最关心的问题自然是真相,即那场无人目击的坠楼身亡,到底是自杀、谋杀还是意外?
对此,影片始终保持开放,尽管有所倾向,但仍保留了全部可能。
郊外,无人目击的别墅,一个男人坠楼而亡,他的妻子成了唯一嫌疑人。
影片的悬念由此展开。
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桑德拉(桑德拉·惠勒饰演)被判罪名不成立,她将回到郊外的别墅,和儿子开始新的生活。
一切似乎都在好起来,可有个不易察觉的细节却在暗暗书写着裂痕,那便是,当桑德拉回到家时,儿子与她交谈所用并非惯常的英语,而是法语,似乎在说,这个家庭经历了这场劫难,已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法庭上的一切,还是在这对母子身上留下了擦不去的印记。
而他们也将带着这根刺,继续生活。
03真相重要吗?
究竟对谁重要?
这是影片提出的一个问题。
在法庭之上,所谓真相,不过是控辩双方的各执一词。
他们都试图说服法官和陪审员,自己构建的这个故事,才是现实的唯一版本。
可对于围观群众来说,真相是什么?
真相不过是谈资,是交头接耳时的笑语,是目光灼灼下的狗血剧情,是私德化妆成公德的正义表演。
他们实际并不关心真相,只关心瓜大不大。
正如那位电视台嘉宾所言:一个女作家杀了她的丈夫,远比一个老师自杀了,要更吸引人。
以及,那个被事先排除的“意外”可能,或许也是因为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对公众而言,未免太无聊了,所以才没人愿意相信——自然,也就不能作为脱罪的辩护策略。
片中,导演几乎没有给围观者任何画面,唯一的镜头,是法官突然被叫走时,镜头突然扫过台下,只见一张张挂着笑意的脸,正面面相觑,难掩兴奋。
这时,法庭大门打开,众人收声,男孩走了进来,这似乎是导演在暗示,整个事件中唯一在乎真相的人来了。
片中的小男孩患有眼部疾病,视力受限,他也成为了整个案件唯一一个“不可信赖”的在场者。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有男孩——这位死者和嫌疑人共同的孩子,才最在意真相是什么,因为这将决定着,他该如何看待父母,看待从前的生活,以及如何面对今后的日子。
影片最终也正是把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中,让他做一个裁决,他的父亲到底因何而死,他的母亲能否脱开干系。
也正于此处,这部电影在男孩精湛的表演下,展露了其温情又凶险的一面。
在男孩动情的讲述里,在那段无法证实的回忆中,他的父亲被坐实了一个“准自杀者”的身份。
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杜撰,更可能是男孩因为选择相信了母亲,而编造的一段“证据”。
但不管怎样,都很难说,它就是真相本身。
而这也正是这部电影的根基。
它在说真相并不可知,可知的只有我们在纷乱矛盾的现实中,左顾右盼,最后选择相信了什么。
真相是信念的投影。
04事实上,正是小男孩最后的这番论述,而不是其他,左右了整个案件的走向。
如果说之前控辩双方的角力,仍属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十足的胜算,那么男孩的这番“回忆”,则基本给案子了调。
那么试想,如果没有这段“证词”,案件会如何发展?
就仍是未知。
片中的公诉人是个咄咄逼人的狠角色,他试图说服陪审员被告就是凶手,其利用的恰恰是大众内心的偏见。
这之中,最有趣的地方也在于,我们可以复盘一下,公诉人是如何构建女性有罪的故事版本的。
究其窍要,不过是顺应了性别偏见,把大众喜闻乐见的故事模板,套用在了现实的素材之上,使得所谓“真相”更符合大众预期。
此中关键在于,这并不是一个常见家庭,而是所谓“女强男弱”的非典型组合。
而公诉人的策略是,将其重新放入传统家庭模式中,使得那些溢出的部分,全都成为“罪证”。
他会告诉你,这个家庭之所以女人强,并不是真的强,而是因为她对男性的欺骗、掠夺和打压。
庭审中,公诉人一直在试图证明几点:第一,桑德拉之所以开始写作,进而成名,是因为剽窃了丈夫的创意。
换言之,她的成功,本就是从丈夫那儿偷来的;其二,她是个不洁者,或更直白说,是个荡妇。
她不仅曾经出轨,还当着丈夫的面勾引访客。
而这也是审判一个人的惯用伎俩——当没法拿出实据时,我们就先从道德上搞垮她;其三,她还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施暴者,不仅脾气坏,时常对丈夫动粗,还对后者常年实施精神折磨,包括反复提醒他,儿子眼睛受的伤是他疏忽所致,以及明知丈夫已无力写作,还要鼓励他,使其备受煎熬。
借此,公诉人企图构建一种叙事,即,这个家庭里男人的“坠落”,是被女人所摧毁。
为此他请来了血迹分析师、丈夫生前的心理咨询师以及U盘警官出庭作证,而这些证人,无一例外,全是男性,他们几乎都带着一副厌女面孔,要把被告席上的女性置于“死”地。
于是,一整套“辱男”叙事成型,几乎瞬间将一位女性的成就,全都转化成原罪。
这之中最悲剧的地方也在于,在这个家庭中,女性虽已变得强大,却并没能给自己提供更有力的保护,而只是招致了更猛烈的反扑。
身为一位女性、一位公众人物,桑德拉不仅面对公权力的审判,也面对着大众的审视。
05看这场庭审,未免生出疑问:法国的司法制度这么不尊重嫌疑人的权利吗?
公诉人一直在妄加揣测、诱导提问,要是换作英美片或港片,辩护律师得把“反对”喊破了嗓。
这让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篇文章,讲法国庭审与英美庭审最大的差别在于,后者更重视证据和质证过程,而前者更在意还原来龙去脉,背后反映的是不同的司法观,即后者认为,真相只能来自于证据和程序本身,而前者认为,只要事实经过足够清楚,真相不辩自明。
那么很显然,片中法庭就为种种假设、推演预留了更大的空间。
也正因如此,导演精心构建的真相不可知的死局,才使得法庭成为了各种观念、各种故事版本的演武场。
而她特地安排一个并非弱势的女性角色,将其置于嫌疑人的险地,为的是进一步证明一种结构性的男强女弱,绝非个体之力所能冲破。
换言之,尽管她经由儿子的证词赢了官司——毕竟相信母亲,对于儿子而言,是一个更具倾向性的选择——但在观念层面,女性的处境仍然艰难。
片中的丈夫一角,并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他的委屈最终只能用来自毁。
06纵观全片,最为华彩的段落,当属夫妻二人的争吵。
首先这场本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戏,虽被导演原景重现,但考虑到全片从谋杀现场到男孩回忆,皆为假想,这场戏实际也是基于声音的想象。
而这也是影片的题中之义,它其实一直在说,语言、逻辑、音视频媒介乃至于整个司法系统——这些由人类所构建的工具,在帮助人类接近真相的同时,也一再成为通往真相的阻碍。
那么这时,我们还能依靠什么?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信,就是不必执着于结果的真相,而是要尊重生活的真相,尊重那片我们终究难以完全掌握但又可能步步靠近的复杂而暧昧的区域。
而那段夫妻间的争吵,显然就是这样的区域。
从中,你可能仍然难以得出自杀还是谋杀的结论,但你却可以知道一些比这更为重要的事。
比如,生活里的是是非非总是紧紧纠缠在一起,难以分清;比如夫妻间的孰对孰错,更是一笔糊涂账,因为他们时而并肩战斗,时而独当一面,时而彼此对抗,这些全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撷取任何一个片段去裁决整体,都有失公允;此外,你还会看到,当一个女性试图摆脱从属地位,获得独立时,她会遭受怎样的评判,以及,当一个男性被置于一个家庭性别秩序中的第二性时,那种坠落感,又会以如何汹涌的方式降临……而当你看到了这全部的真相后,你又会如何反应,这是影片留给你的课题。
于是《坠落的审判》,最终所审判的,其实是每一位观众。
它犹如一束X光,照见了我们内心最隐秘、最幽暗的部分,那里藏着的,是一整个社会的进程以及未来。
“I love you.”在Samuel向Sandra抱怨时间不够,希望她多带娃遭到拒绝情绪开始变得激动后,Sandra走到丈夫身边安抚他并这样对他说。
我们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语气温和平静,和她大部分时候那样,即使是在法庭上的关键审判。
然而,丈夫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抚冷静下来,他坚持己见,并表示不想再围着妻子的安排转了,要求Sandra把他认为原本属于他的时间还给他,“你欠我的。
”很明显,这句话激怒了Sandra,她马上回击丈夫,“我不欠你任何东西,这都是你自找的。
”火药味开始弥漫。
夫妻俩陷入了激烈的冲突,Samuel指责妻子自私、剽窃、出轨,Sandra则在辩解中指责丈夫装受害者试图对她进行道德勒索,战争一步步升级。
火药味越来越浓。
当Samuel又一次指责Sandra只顾自己,不顾自己的出轨行为给他与儿子Daniel带来的伤害时,Sandra彻底爆发,开始向丈夫猛烈开火,一串串话语如炮弹般射向丈夫,诅咒丈夫目前的一切困境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要怪就怪自己,怪自己放不下自尊,怪自己对失败的恐惧,怪自己做不成事。
在愤怒的相互攻击中,Samuel成了Sandra口里的“piece of shit”,Sandra则成了Samuel口里无耻无情的“monster”。
随后,这对作家夫妻在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和一片玻璃碎片声中大打出手... ...再回头看看开头那句“I love you”,结局有多惨烈,它就有多讽刺。
这段10分钟的夫妻撕逼大戏,是整部电影的核心,它可能不是Samuel与Sandra婚姻生活的全部真相,但却将他们的关系本质,以及他们各自的人格特征呈现得淋漓尽致。
如此真实,如此残酷,绝望到令人窒息,以至于第二天,当身为双性恋的Sandra与一位女性采访者在家里谈笑风生过后,Samuel选择从阁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顺便说一句,就是在这幕戏过后,我在心中确信,Samuel死于自杀。
前一天的吵架,是他试图为自己的婚姻与人生寻找出路的最后一次奋起,只是他又失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失败,都绝望,他正是死于这种失败与绝望。
当一个人内心不够强大,无法支撑起摇摇欲坠的精神内核,又无法对外发出有效攻击时,他只能攻击自己。
而当他最后的防御被完全击碎,也就是他用最极端的方式攻击自己的时候。
而以Sandra的理性、冷硬与强悍,她可能在精神上杀死丈夫,但绝不会对他进行肉体消灭,实在没必要。
Samuel曾经风光过,身为作家、大学教师的他从内到外魅力四射,所以Sandra选择了他。
两位高知结合的婚姻,用她跟儿子说的话是:灵魂伴侣。
无论事后这句话听上去有多假,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他们曾经非常相爱,非常幸福,只是这一切都在儿子出事后改变了。
儿子Daniel在该Samuel接送的时间,由于他没有及时到场发生意外,导致视力严重受损,一年的医治又让夫妻俩面临财务危机。
在愧疚、悲痛与焦虑中,Samuel选择带着妻儿由伦敦回到法国乡下老家。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写作无法持续,开始与妻子分居。
他们的关系,在变故与冲突中失衡;他们的爱,在不断的磨损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Samuel出于对儿子的愧疚,选择减少课程,在家教育Daniel,同时操持家里的粗重活,Sandra则似乎不受他们的影响,继续自己的写作之路,一本接一本出书。
在Samuel看来,他在为让这个家庭变得更好努力付出,他在为妻子的工作提供了时间上的支持,他们的生活,都在围绕Sandra的安排而安排。
这些认知背后,在向妻子发出一个潜在的需求:在情感与精神上满足他,并给予相应的回报。
在Sandra看来,丈夫选择回乡对她一个德国女人来说并不友善,选择自己在家教育儿子也不明智,他中断了写作,他郁郁不得志,这都是他选择的结果,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至于他的情感与精神,那是他自己需要处理的事,而回报,在她看来是道德勒索。
在隔阂与不满中,Sandra选择出轨,她的理由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不足挂齿。
这段婚姻,至此已名存实亡。
我不知道好的婚姻该如何经营,但我敢肯定,不愿意相互满足、相互扶持,没有共同婚姻家庭观的两个人,一定无法维持健康、持久的婚姻关系。
也许,在我们的生活岁月静好的时候,这些因素的重要性并没有那么突出,而我们也有更多的精神空间去抱持对方。
可是,当我们的生活遭遇变故,甚至跌入低谷,也就是我们最容易对对方不满,同时也是最需要对方支持的时候,我们的心是否还有足够的力量去爱,我们与伴侣的关系是否还能保持平衡?
我想,每一桩婚姻或多或少都有过这样的考验,只有在这样的危机中,才能看到关系的最深处,看到伴侣双方的最低处。
Samuel在看似出色的硬件下,有一颗骄傲、敏感、脆弱的心(法式感性?
)。
当儿子发生意外,事业黯然失色,他在种种压力与自尊心的驱使下,退出了原先的生活圈,不得不说,其中多少带有一些逃避的意味。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自尊心,让他不甘于“退让”,他想重拾写作,夺回失地,但却总是不见成效。
在步履维艰中,他的自尊心进一步受挫,开始出现精神上的困扰,甚至曾试图结束生命。
此后他也不断挣扎意图振作,无奈已经力不从心,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个无法承受的失败,他需要一个理由,去维护自己的自尊,这时候,身边最亲近的人,最容易成为他的理由。
而Sandra,她看起来独立、知性、冷静(德式理性?
),但内里不免有些冷漠、自私、虚伪。
在她眼里,婚姻就像一辆由两班倒的司机合作经营的出租车,我开我的,你开你的,你开车的时候发生了事故,自己去搞定,最好不要来影响我。
你要是搞不定,那是你的能力问题,要怪就怪自己。
她嘴里说着“I love you”,却不愿意在丈夫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用爱去支持他,反而选择出轨,被发现后又将这种行为对丈夫造成的伤害合理化。
对了,在她眼里,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她用自己的理性衡量婚姻关系,厘清责任,而忘记了,婚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爱,当责任在关系里的分量变得越重,爱的分量就会相应变得越轻,全然归于责任分配的婚姻,就宣告了爱的死亡。
因为没有爱,Sandra对Samuel的困境袖手旁观,她看到了丈夫身上的缺陷与阴暗面,却看不到自己身上同样有着这些东西,看不到丈夫阴暗面背后的正面需求,或者说对此不屑一顾。
我不想探究她要为丈夫的死亡负多大的责任(在Sandra之类的人看来,由Samuel负全责,谁让他自己软弱到要自杀呢),但正是她那番冷酷无情,直击丈夫痛点的话,将站在悬崖边上的Samuel那最后一丝求助、求生的意志彻底摧毁。
Samuel死了,自始至终看不出Sandra有任何悲伤或愧疚,似乎死的不是她的爱人,而是一个陌生人,她关心的只是自己如何从嫌疑中脱身。
她的眼泪,只有在儿子听完庭审,拒绝与她共处一室后,才第一次流了下来。
Daniel是父母千疮百孔的婚姻没有解体的一大原因。
在Daniel面前,Samuel与Sandra都极力去做一个好父母,把自己与婚姻中好的一面呈现给孩子。
不能说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当Samuel留给儿子的是一具血泊中冰冷的尸体,当父母婚姻的、个人的真实面目在法庭上被血淋淋地撕开,这种可怕的伤害,对于旁听席上年幼的Daniel来说,又该如何承受?
对于无限爱着自己父母的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呢?
相比之下,用分离妥善解决无可救药的婚姻,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法庭审判最后,由Daniel的回忆与视角去看Samuel的死亡,那简短而平静的描述,仿佛这个几乎看不见东西的孩子,已经看透了生命,看透了生死,很沉重,很悲伤。
而赢了官司的Sandra,在黑暗中将儿子的导盲犬拥入怀中,安然入睡。
这个镜头,意味深长。
曾经自比导盲犬的丈夫已经死去,而真实的导盲犬还依偎在她身边。
也许,一只永远在揣摩主人需要,永远听从主人使唤的狗子,远比一个恼人的伴侣更受欢迎和宠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的悲哀。
后记:本片是我个人2023年度最佳影片,看的时候联想到前几年的《婚姻故事》,但无论从剧本、导演还是表演,我认为水准都在后者之上,除了死亡的悲剧意味和更为吸引人的悬疑氛围外,影片整体所表达出来的内涵也要比后者深刻得多,它不仅揭示了婚姻与生活难以言说的隐痛,还进一步指向人物最深层的人格精神,这是悲剧的根源,也是这部电影最值得回味的魅力所在。
另外,这部电影在表现手法上也相当巧妙,将儿子的角色设定为失明,他几乎没有视力,只能靠听觉去感知,而法庭上播放的那段10分钟的吵架录音,全场人也只能靠自己的听觉去捕捉声音呈现出来的真相。
导演在最后夫妻俩矛盾总爆发发生肢体冲突的片段由事件回放画面切回法庭现场画面的做法非常聪明,这时候,连作为观众的我们也只能靠自己的听觉去判断,去感受那绝望到令人窒息的关系破碎(BTW:现场女主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做法,更具思辨效果。
导演并没有直接告诉观众真相,包括Samuel死亡的真相也一样。
就像在生活当中,我们每个人能看到的东西其实很有限,即使是看到的,往往也只是停留在表面的冰山一角,更多时候,我们得用心去感知,去判断,这时候,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得出的结论与对事物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最后,女主这个段位的表演,值一个奥斯卡。
A couple is a chaos.雪白的山间木屋,安静的一家三口和一只狗,未曾想到混乱的降临会给每个人带来坠落和审判。
在全球范围内狂揽包括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等280项大奖及提名后,导演茹斯汀·特里耶带着她的电影《坠落的审判》一同来到她所观察到的“映后讨论女性主义最多的”中国。
茹斯汀·特里耶这次,她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残酷的故事。
在阿尔卑斯山脉的怀抱中,一座复式结构的木屋如孤岛般静默而立,隐匿于云雾缭绕的山间,仿佛被世界所遗忘。
没有邻居的喧嚣,没有朋友的足迹,只有夫妻二人、他们视障的儿子和一只狗。
整个家庭的生活节奏被不为人知的夫妻争吵和琐碎的日常所填满,继而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坠落所打断。
专注接受新书采访的妻子,忽然被楼上丈夫循环播放的强节奏旋律打断,伴随而来的是箭在弦上的紧张和冲突。
狭小的木屋依然安静,却见证了这场没有目击者、但终将被世俗的法庭用放大镜来审判的悲剧。
这场悲剧中的每一块木片、每一道裂纹、每一件物品,都被毫无预兆地沾染了现实的沉重与命运的无常。
还有生活其间的人,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挣扎、沉默、悄然哭泣与内心绝望的呐喊,都在漫长的审判中无声地回响。
影片中的木屋与法庭,一个向内,一个向外,与世隔绝的安静与甚嚣尘上的争辩,构成坠落和审判之间彼此勾连又彼此互斥的叙事场域。
相比一般的法庭戏,茹斯汀·特里耶是用婚姻作为更深入的影像切口,探讨法律系统如何利用虚构的物理性“证据”来审理案件,以及在此背后的性别歧视与保守假设。
而剧本分工的精妙之处在于,法庭戏用大量的笔墨来展现检察官对桑德拉的审判,书写着当被审判者的犯罪动机不可证伪的时候,控方是如何妄加推测,以及这些推测可能如何地远离真相。
我们得以目睹,检察官是如何沦为主观释放恶意却不自知的“不可靠叙事者”。
影片《坠落的审判》堪称用人物情绪和氛围构建电影真实性的绝佳范本。
犯罪纪实和心理剖析的元素,在特里耶精密编织的叙事网络中被融合得天衣无缝。
作为观众的我们,则在紧张的故事推进中,一边不由自主代入推理角色,一边被提醒着不断反思真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
特里耶在采访中多次提到,她向来对犯罪纪实故事有着浓厚兴趣,并希望通过这部电影展现一些非常复杂且模糊不清的主题。
即使当影片结束时,这些问题依然存在,并与现实形成强烈的互文:它们嘘枯吹生,甚至在世界不同国家都有着极为复杂且得不到统一答案的理解偏差。
但特里耶并非是想以悬疑贯穿整个故事,正如她所言,她也绝不是想用一个形而上的或者泛泛的“女性主义”理论作为创作支点。
当一位女导演想要更具体、更近一步讨论夫妻间的亲密关系时,比《婚姻故事》更深刻的“坠落”之阵痛和“审判”之撕扯便徐徐揭开。
在现代社会中,女性本就难以避免地面临种种偏见,在家庭关系的地位和选择上往往面临着更为露骨的生存困境:桑德拉的双性恋身份成为案件中的不利证据,是社会对女性及性少数群体的不公评价和刻板印象;
回忆中最为狼狈不堪的木屋吵架戏,展现的是当男性被调换位置,置于传统家庭性别秩序中的第二性时,那种性别力量失衡带来的“坠落”会真正演变为戴锦华说的“跳楼”,而这也正符合弗洛伊德曾经提出的“客体性焦虑”;当桑德拉在中餐馆看似“庆祝胜利”结束后重回家中,儿子和她交流的语言已经悄然地从惯用的英语替换为法语。
这种由亲密关系羁绊离合导致的阵痛将永远持续下去。
相比厘清过程真相,收拾残局往往是更必须履行的母职。
特里耶最终向观众们所传达的是,女性主义之外更需要被剥丝抽茧、令人无限回味的人性议题:法庭上的审判看似是剥夺个人私密性的噩梦,但实际上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又何尝不是面临着法庭之外的审判,它们普遍地存在于网络或现实的一次次吃瓜中;几乎每个人都是不可靠的叙述者,都在创造一种无意于接近真相的叙事。
当均质化的商业大片开始或多或少地关注起第二性,当教化性与符号化的口号、理论和概念,开始悄然越过第一性的叙事与创作,我们在当下所需要的又究竟是怎样的女性主义电影呢?
是《芭比》还是《热辣滚烫》......?
我们最需要的或许正是像《坠落的审判》这样,以女性的视角作为第一性主体,自动带出性别与人性的双重反思的相辅相成的作品——在我看来,女性被赋权或者女性主体本身的求权,并不会如想象中那样给现有的性别权力结构带来坠落的危机,也因此更不应该被人们用世俗的目光所裹挟、用刻板的价值排序苛刻地进行审判。
更深的广义是,当我们试图依靠窥视得出的“罪证”、不可靠叙述、主观想象与构陷去接近他人私生活之前,不妨请先尊重生活的真相。
带着以上的种种思考与疑问,我们跟电影《坠落的审判》的导演、编剧茹斯汀·特里耶女士展开了一次独家对话:看电影看到死:法庭电影的最好看之处,往往都在于叙事层面的分工,在于如何讲故事。
其间关乎所谓的犯罪事实和真相陈述,不同的证词给出不同的答复和陈述。
影片中有一位检察官的角色操控着所有观众的视点,就像我们通常所称的“不可靠叙述者”。
在创作剧本时,您是怎样利用拷问与证词去设置叙事分工的?
茹斯汀·特里耶:首先,我本身就对法庭、庭审这类题材充满兴趣;创作时,也跟一位著名的律师合作了很久,他是我们的法律顾问。
拍摄时,法庭戏的部分其实非常难拍,我也做过一些取舍,对人物有所删减。
为保证整体性,在影片所有的拍摄手法上,无论是通过对法庭上的证词的审判,还是通过桑德拉的小说去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我都是不停地切换各种各样迥然不同的方式与视角来呈现的,这种拍法也会连续不断地带动观众的注意力。
因为媒介和公众只有通过不同的表达去寻找真相,律师其实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而他们所有人都不在场,没人知道真正发生过什么,也许只有狗狗看到。
所以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人如何用不同的视角去讲同一个故事。
关于检察官这个角色的设定,首先他就是一个很强势的男性形象,他是一个恶人。
从整体的戏剧呈现和编剧专业的角度来说,他的存在也会让主角的处境显得更加艰难。
同时,这个人也不是只代表他个人的一些看法和态度,其实我也想通过他,去反映整个社会对桑德拉这样一个女性形象的质疑和批判。
从社会层面看,她整个人就会由此被贴上种种不合常理的标签和负面的评价。
看电影看到死:影片中的丈夫是一个妻子的辅助者,他生气愤怒,在家开音乐打扰妻子接受采访,索性将自己人生的问题全部归咎于妻子。
为什么这样设置丈夫角色?
茹斯汀·特里耶:这次来中国,我听到不少关于男性与女性在夫妻关系中的职权与地位的讨论,我是震惊的,同时也是被深刻撼动的。
人们频繁地提到,男性与女性的位置在家庭性别结构中被调换这一点,这是贴近现实的意义。
而在《坠落的审判》当中,我认为挺值得注意的是,当法庭正式宣判桑德拉无罪之后,桑德拉也并不是真的就此“赢得胜利”。
因为男主角生前处于更弱势的位置的懊恼,还有他的死亡,都将会持续影响桑德拉之后的生活局面。
桑德拉将会持续处理丈夫的死亡带来的残局。
看电影看到死:直到片尾,最终都没有笔墨触及到女主角和律师发生任何关系,我长舒一口气,真的很感谢您这样的处理。
记得之前主创们在采访中曾就此充分讨论过,您最终是如何做出现这样的定夺和取舍的?
茹斯汀·特里耶:首先,桑德拉这位女主角的私生活本身就已经完全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连同她的私生活一起被凝视、被偷窥、被分析。
从剧作层面来说,确实也没有多余的位置再提供给她和律师的感情线。
还有一点,事实上他们在结束庭审后去中餐厅那场戏非常重要。
表面上,他们看起来是在庆祝庭审赢了,但其实完全是充满着悲伤的气氛,甚至他们连个拥抱都没有。
这位律师以前很爱女主,他也许现在还爱着,但是我们无从得知。
但因为这场审判,因为这一系列事情,他们之间从现实来说也就没有什么可能性了。
看电影看到死:我非常喜欢您这部电影的一个原因是:世界范围内,很久没人能塑造出一个如此复杂的身处家庭中的独立女性,而且能把为人妻、为人母、为女人、为社会个体的各种属性都在同一个故事中表达出来。
是如何做到将女性在家庭中不为人知的隐痛如此缜密地在影像中揭开?
茹斯汀·特里耶:在写作之初,桑德拉·惠勒也赋予了我很多对于生命隐痛中的私密感的建构之思考。
影片中,虽然我想探讨婚姻中的夫妻关系,但女主角不管是基于妻子、母亲还是其他属性,她都不认为自己应该是完美的。
这非常重要。
我不愿说她是完美的,不管从任何一个女性扮演的社会身份或者角色来说,她都是复杂的、充满多面性的可能。
而社会总是这样:当一个女性拥有了权力,她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外界警惕,人们因为警惕而想把她拽入泥潭。
看电影看到死:桑德拉·惠勒把这个复杂多层次的角色演得非常到位,您当初为何选择她来饰演女主角呢?
想知道您是在看过玛伦·阿德的《托尼·厄德曼》之后产生的意愿吗?
我相信,好莱坞还有许多优秀女演员等着跟您合作,比如同为探讨夫妻关系的《婚姻故事》中饰演妻子的斯嘉丽·约翰逊。
能跟我们透露您接下来想合作的女演员吗?
茹斯汀·特里耶:我的确看过《托尼·厄德曼》,那也是我最爱的四部电影之一。
但选择桑德拉的原因更多是因为,她的表演非常真实、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痕迹。
她平时演的更多是戏剧,所以那种在其他演员身上痕迹很重的表演方式,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到。
其实我们俩认识的年份更早,大约是在十一二年前,当时是在柏林电影节上,桑德拉给我的短片颁奖,我当时就很喜欢她这个女人。
再后来就是看完《托尼·厄德曼》之后,我决定要找她来演我剧本里的这个角色。
我们在此之前也有合作过《西比勒》,那个角色就是为她而最终书写成那样的。
《托尼·厄德曼》中的桑德拉·惠勒
拍《坠落的审判》前,桑德拉·惠勒只问过一个问题,就是到底这个角色是否有罪。
她几乎要求素颜出镜,不要求精致美丽的妆容,也非常地投入。
拍完后我甚至觉得她的一部分进入了我,对我来说这是很稀有的体验。
我很喜欢《婚姻故事》。
但我觉得,斯嘉丽·约翰逊扮演的妻子在这部电影里仍然是处于较为弱势的地位。
她同样是富有力量的女性,她可以显得更强势。
我曾经跟斯嘉丽·约翰逊私下见过一次,当时我们还没谈到合作相关的事,但我很乐意同她合作,她是非常优秀的演员,希望有一天有这样的机会吧,谁知道呢?
《婚姻故事》中的斯嘉丽·约翰逊看电影看到死:近两年来,世界范围内涌现出各种不同类型的打着“女性主义”旗号或以女性为主角的电影。
我认为您的《坠落的审判》是一部很标准的女性电影,作为导演的您是女性,领衔主演是女性,叙事也是从女性的视角切入。
您也曾在戛纳拿金棕榈时说,“我想将《坠落的审判》献给所有女性”。
每个好剧本都需要一个创作支点,您认为您的创作支点是“女性”或“女性主义”吗?
在您看来,当下我们究竟需要怎样的女性主义电影?
茹斯汀·特里耶:我的这次创作,其实起源于生活在噩梦中的反思,我的女儿给了我很多灵感,所以我最早想到的其实是孩子视角。
我想拍一部男女关系的电影,而孩子是这段亲密关系带给对方的存在,也是离合得失的最大共享者。
影片《坠落的审判》当然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我感兴趣的是呈现女性的复杂性与她们所处的被社会强加价值观与道德审判的复杂的外部环境。
但我很反感在创作初期用一个论点或一套理论支撑起一部电影,我们不该只为了理念而创作。
我认为,真正好的女性主义电影最重要的是,不必去照顾男性的想法和视角,而是回归到女性作为自我的第一性去思考和行动。
因为男导演从男性视角切入的作品,我们已经看过太多,有时候也会不由地代入其中,并对此感到可信。
撰稿&采访| Celeste;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我的片单里,一直以来收藏一种类型,关于作家的电影。
作家如何旅行,如何爱,如何想象,如何度过生命中平凡或激荡的时刻……我常常好奇他们怎样生活。
初看《坠落的审判》时,我被桑德拉的“冷酷”震惊。
她几乎从我收藏的那么多作家电影中脱颖而出,完全像极了一个日复一日在文字中平复惊奇和失落的人。
女作家,她并非人们设定的那般神经质、敏感、脆弱,恰恰相反,她表现出了惊人的强悍以及近乎“冷漠”的客观。
但正是这鲜明的特质让我感到桑德拉表演的精准——一个生活在写作的成功和家庭的沮丧中的女人,应该有顽石般的气质,而柔软的东西定会藏在别的什么地方,但你们无法“看到”。
讽刺的是,正因女作家千锤百炼的冷静个性,她被怀疑为杀害丈夫的凶手。
在阿尔卑斯山脚茫茫白雪中,如果有一个人能导致男作家落魄的死亡,那只能是比他更强硬的那个女人——他成功的妻子。
“杀害”的方式,在世人看来包括两种:一种是她扼杀了他的写作苗头,使他面临自我的失败和精神死亡;一种是她在对峙中赢得理直气壮,即使丈夫“被推下”窗台也合情合理。
女作家事业上的成功和冷酷的外表,构成了“杀人犯”的动机。
但这动机几乎只存在于世俗想象中,只因她背离了人们对性别、家庭、职业的习惯性看法。
她的存在即暴力。
无处不在的名声、冷酷的脸、书写的文字,统统成为人们剖析桑德拉的素材。
它们支离破碎又统一地佐证,一个不温柔、不妥协的女人,理所当然应为丈夫离奇的死亡负责。
人们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这场坠亡。
正如丈夫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掩饰自己的失败。
但对桑德拉来说,他们的观点几乎从未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她坚信自己爱着丈夫,坚信自己清白——却没想到一切因“剖析”变得愈发荒谬。
她越来越无法证明,她所经历的生活,就是她所经历的那样,而不是从未经历过的人们用异国语言重新构建的那种。
语言变得苍白。
对作家来说,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她反复强调,每个人的叙述只可能是真实的一小片“碎片”。
一段音乐,一段争吵,一段文字,都是远离真相的碎片。
但这些碎片反复被陌生人捡拾起来凝视,试图从中发现点什么、领悟点什么,哪怕丈夫死前播放的那首歌里有厌恶女性的歌词,也被视作婚姻中仇恨的证明。
讲求公平的法庭,变成了基于各种素材演绎的故事大会。
用语言书写自我的作家,却无法用合适的语言证明自己无辜。
这当中人们最愿意相信的一个真相是:夫妻两人不再相爱了,他们的恨远远多过爱。
高潮部分长达十分钟的激烈争吵证明了这一点——那不堪的录音代表了人们对婚姻中极端暴力的想象。
如果你和在场的人说他们还相爱,没有人愿意相信。
但恰恰是这场戏,深深打动了我。
原本我会跟着检察官、警察、心理医生慢慢怀疑,女作家是否真的杀害了她的丈夫。
但当我听到那骇人的录音后,我却坚定地回到起点:我相信她依然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她像一把锋利的剑戳穿他的内心——因为足够的爱,才会如此锋利。
当谈论到彼此最在意的事时,他们的爱带来了深深的伤害,最终令无法承受的那位绝望。
这正是爱情的真相。
它包含了激烈的对抗。
在两个人的关系中,最深刻的牵连是你进我退、我们成为彼此的对手。
因为爱上了同一件事,我们相爱;但又因为爱上同一件事,我们又彼此憎恶。
——这段争吵比《婚姻故事》中男导演和女演员的博弈更为激烈,因为夫妻二人同为作家的关系,他们既是深知彼此的知己,也是包含嫉妒的敌人。
而家庭——养育孩子不允许平等的进步。
一个人退让带来另一个人的进步,婚姻变成了残忍的零和游戏。
我要如何证明我仍然爱着你,我无法证明。
这也许是桑德拉在争吵中最绝望的部分,她反复解释自己的行为正是出于爱。
但对丈夫来说,一切已走向了反面。
我因为爱你,所以愿意离开伦敦来到这山中;我因为爱你,所以愿意放弃社交全身心地投入写作;我因为爱你,所以使用第二语言在没有亲人的国度生活;我因为爱你,所以拾起被你抛弃的创意、宁愿把它写出来被更多人看到;我因为爱你,所以不想因为短暂的肉体欲望放弃整段婚姻;我因为爱你,所以鼓励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坚持写下去;我因为爱你,所以我毫不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即使它说出来如此残酷……十几分钟的争吵里,我听到的不是怨恨,而是渴望被对方看到的嘶吼。
对桑德拉和她的丈夫来说都是如此;他们都在声嘶力竭地证明自己在爱。
他们不断付出,不断证明,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军备竞赛。
直到这场竞赛即将引爆核弹,一场无声的爆炸最终落在男人身上。
桑德拉和丈夫的“战争”,让我想起一件行为艺术作品。
1980年,艺术家阿布拉莫维奇和乌雷共同创作了《潜能》,无声地阐释了爱的“空间”中所包含的暴力。
两个相爱的人,共同持一把巨型弓箭:我为你搭好弓,帮你引好箭;而你的箭会射向我,一不小心我就会死在你手下。
阿布拉莫维奇和乌雷合作又敌对的僵持状态,像极了《坠落的审判》中桑德拉和萨穆埃尔的爱恨交缠。
他们同时拉上写作的这把弓箭,也为之投入时间和力量。
但不幸的是,当弓箭搭成,桑德拉赢来名望,她却伤害了与自己携手共进的爱人。
我不知道这场较量如果对调性别会怎样——如果是一个成功的男作家和一个甘心幕后的妻子,激烈的争吵也许不会发生。
人们甚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配置,即使夫妻两人在同一领域,他们的竞争关系也许包含了对另一方才华的剥削,但通常当成功者是男性时,矛盾没有那么显著。
正因我们的主角是一位女性,一位成功的女作家,她的成功变得如此挑衅。
她不断鞭挞丈夫在传统家庭角色中应有的自尊——即使她获得了他希望她获得的成功,这看起来也像是一场宣战,证明他的“无能”。
庭审中人们反复证明这一点,甚至包括桑德拉的辩护律师。
但桑德拉本人并不这么认为,她依然尊重她的丈夫,相信他的才华,她从来都希望对方能够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不管他们在经历什么,儿子的变故、家庭的搬迁,她都希望他能获得内心里最重要的那部分东西。
而这正是她依然爱他的理由。
他们共同以此抵抗生命的虚无。
不管桑德拉如何解释,她的解释似乎充满虚伪。
人们更愿意相信,婚姻的本质就是一地鸡毛,就是由无数裂痕撕扯开的碎片。
他们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习惯、妥协和沉默中耗尽了爱,他们必须以一场“搏斗”终止这场力量失衡的游戏——桑德拉于是成了人们假想的胜利者。
在为数不多和律师交谈的场景里,桑德拉终于暴露了她的脆弱。
她忽然哭泣,无声亦无助。
她并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待自己,甚至可以淡定地看着电视里的人谈论关于她不堪的一切;但她无法忍受心爱的儿子将她推到一边。
受到所爱之人冷漠的怀疑,才是对桑德拉的致命审判。
离开家的夜,桑德拉坐在车后座静静地崩溃。
她露出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像小小的石头被挪开,下面有一小片干净的沙地。
支撑桑德拉坚硬甚至顽劣的,正是这片小小的沙地。
她所爱的丈夫已经死了,她还要捍卫最后一点纯净。
儿子丹尼尔的证词,挽救了这场偏向荒谬的审判。
尽管在无数夜里他同样崩溃而彷徨,但走到法庭上,他是那个继承了桑德拉冷静和理性基因的孩子,用最基本的事实驳斥这场控诉。
他才是每天都在父母身边的人。
他才是雪山中唯一的见证者。
他虽然有视力障碍,但其余所有的感官都极度敏锐。
他反复回想自己的生活,相信日常的爱远远大于阴谋和暴力,无需再多辩词。
那段父亲再现的脸庞,是主观的回忆。
许多人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主观——虚构,它可能是孩子的谎言。
但这正是《坠落的审判》深深打动我的地方。
它是暧昧的、模糊的,但选择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即选择相信什么。
丹尼尔相信爱的存在。
相信父母之间的爱,也相信父母对他的爱。
即使他们孤绝生活中不堪的一切被摊开放大,这最终也没有真正打败他,使他陷入公众剖析的逻辑而背离自己真实的生活。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桑德拉并没有真正赢得什么,但她感到平静的抚慰。
爱不是碎片的素材,也无法剖析,但时间,人们共同经历的流逝的一切,证明了爱的存在。
在最后一个镜头里,我感受到了这个真相。
她将继续坚定地生活下去,像一块顽石,守候她身后纯净的沙地。
冗长,聒噪,不知所云,如坐针毡。
刨析言重了,拉长细节是有了,还是无趣
特别不满意儿子说自己要独处以后的所有内容,将之前的所有不确定性改成一个情节剧的讲述方式安排了一个确定的结局,也导致了儿子角色特别扁平,失望之作。
雷声大雨点小,因为看之前知道这是金棕榈和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抱的期望太高太高了,看完后非常失望。没有任何让人觉得groundbreaking的地方。
我们老钟人在任何电影里都是厨子。
没想象的好看。台词虽然精彩但也太悬浮了吧,完全为主题服务,人人口才超越美国总统。哪个十一岁的孩子会这样讲话啊?
垃圾,看完就觉得无语,除了红衣服光头啥也不记得
拍得太好了,很喜欢,婚姻就像坟墓,自由、个人意志、自我存在等等都被厚土埋没在棺材里,一切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又不可思议。其实有点烦“性转”的说法,这部影片并不是传统婚姻的性转版,这只是一个社会能力更强的女性和能力较弱的男性组成婚姻关系的故事,父亲的疏忽让孩子失明让他在家庭权利关系中失衡,但这并不能和传统婚姻中的妻子角色一概而论,先不说传统婚姻中妻子被框死在了“母职”里,单论传统婚姻中,母亲疏忽致子女失明这一条就不可能被大众所容,甚至还可能会面临法律的审判,更别提这个母亲可以主导家庭移民进入到自己的舒适圈,可以指责丈夫“你让我失去了自我”,因此,把这部影片简单地解读成性转不仅混淆了男女的不同社会处境,还把“男本强女本弱”的性别刻板印象强行套入这部电影中,这是一种很懒惰很没有道理的行为。
没压死女人的稻草,怎么就压死男人了。
人与动物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总的来说,人类与动物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人类高度发达的语言能力、思维能力、自我意识、情感体验以及道德观念和社会行为。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的那一瞬间,便化身为无产阶级代表。无产阶级《坠楼死亡的剖析》由一个不可靠叙事者叙述,并由她的辩护律师、孩子和狗这个利益共同体协助完成:除了狗,母亲、孩子和律师都有话语权,都有语言能力、思维能力和「吹拉弹唱」讲述故事的能力,但小资产阶级/小朋友没有坠楼事件司法层面的最终解释权。女主人的「非虚构写作」计划被「扰乱定律」终止,F权制被F权制拆台——F权处在名存实亡状态,为此,倒在血泊中的人实际上是个被剥夺了生存权利和空间的弱势群体代表——美国人说,时间就是金钱;但中国人想:时间就是性命。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无异于谋财害命。
我这种没文化的看这种片真是自寻死路。
有人说这是性别倒置版的“婚姻故事”,看的时候却发现这是导演设置的陷阱,从男主视角,故事停在了“婚姻故事”,男主仿佛懦弱可怜,女主仿佛冷静无情;从儿子视角,故事停在真相、悬疑和审判,10岁的孩子仿佛主一样,最后赦免而不是相信了他的母亲,最后一幕亲吻母亲头发如同主在宽恕世人;然而导演却说故事就是“女性议题”,那么故事终于回到女主视角,那是一个需要对“妻子、母亲、作家”三重身份不断做无罪辩护的苛刻的世界,她甚至都不是一个“男性化强势的女人”,她只是一个足够优秀的女人,甚至比同样处境的男人多了非常多同理心:保护丈夫的自尊心、真正把孩子当作正常人、甚至辩护时仍不愿贬低她的丈夫;然而,她竭尽全力去“赢”却也只能至多被“宽恕”而不是被相信,最终仍失去所有——除了那只知道真相、选择相信的狗狗。
抱着惊悚和犯罪两个标签去看的,一点不惊悚,一点也不犯罪
这不就是《回响》竭尽全力渴求实现的艺术创造嘛,悬疑案件mix婚姻剖析。茹斯汀力透纸背的剧本完全配得上金棕榈,也把老黄男闭门造车的IP秒得渣渣都不剩。《坠楼死亡的剖析》以丰富亦清爽的镜头语言、极具张力的法庭戏剧作完全征服了所有人。它通俗而不失艺术力道,有类型元素却完全不落入窠臼,兼具文学性的深度与故事上的锋利/温柔。法庭对峙中激烈的博弈完全就是一种现实描述主权的争夺,夫妻之间作家身份的设计也突显了这一点。丈夫创作力枯竭,妻子却能拾起残骸化腐朽为神奇;丈夫试图改变生活但失败,妻子却在挫折中获得新的爱与激情;法庭上男检察官咄咄逼人,妻子再次以她的叙述让自己翻盘获胜。多层次交叠下,明明是法庭戏,本片传达给观众的却不是对错与善恶,而是一种态度,一种姿态。倒也与性别无关,总之看完真的让人觉得如获新生。
检察官坚持有罪推定,作为一个标榜真实的片子的冲突源头,是十分站不住脚的
完全无法理解 无聊的故事 故弄玄虚毫无逻辑的镜头语言 很多情感戏演员像被喂了安眠药一样在那儿演 感觉就像是王阿姨早上去买菜 被卖菜的坑了2毛钱 王阿姨把卖菜的告上法庭然后翻来覆去地辩论 真相一步一步浮出水面后也就只能让人觉得说 “哦”
细思极恐的地方是男主早就决定自杀,并且在尝试失败后,处心积虑地以收集生活素材为借口录下不为人知夫妻生活最后一次爆裂争吵。一段婚姻里到底可以容纳多少隐痛,多少污垢,剽窃,出轨,甚至儿子四岁时出的车祸都不足以让男主自杀,更深层的原因是一个人的低自尊,自卑,不被认可的心理阴影像无法走出阴暗潮湿的隧道的长长噩梦,永不醒来且永无止尽。所以,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是男主为何要自残自杀并嫁祸给枕边人。这个故事揭露出婚姻最残忍的一面,如何才能让婚姻里无人嫉妒?
哭着看完。吵架的场面太真实:婚姻的无力感并不在于对错本身,而在于身在困局中的两个人无法独自解开困惑,最终只能互相“加害”。什么是公平,怎么做才算平等,从来都没有统一的答案,而生活恰恰就在钢丝绳一般的平衡当中度过。庭审的场景将语言的机巧展现得淋漓尽致,重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不同立场的人从同一件事中获得自己的那份幽暗的满足感。最后说一句未免刻薄的话,看到别国的女性导演有这样先锋又精湛的作品,实在是感慨又挫败。
所以饮食男女、杯酒人生,大抵都在说,人生无碍乎就这么点破事…
不好看,怎么看都不好看,看的很艰难,冗长且无趣,整部电影给人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死气沉沉且毫无魅力的一部电影,好像一个实至名归的豆瓣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