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彭于晏和马思纯非tm要演《第一炉香》,给他们设置一条支线吧。
比如,天冷了,姑妈在半山上的大宅自然是要点壁炉的。
拨德律风到山下的村子里要了一车柴,顷刻就看见彭于晏饰演的送柴汉子拉着一车柴弯弯绕绕沿着山路上来了。
姑妈站在二楼阳台,围着开司米的披肩,定定看着彭于晏黝黑的肌肉从亨利衫的胸口和挽起来的袖口溢出来。
车快到门口了,刚好葛薇龙(不是马思纯)从车上下来。
葛薇龙看彭于晏眼生,两人聊了两句,彭于晏停下来,憨笑着擦汗,擦出了一脸红,葛薇龙用眼神含笑带俏地飞了彭一眼就进门了。
阳台上的姑妈紧了紧披肩,转身进去了。
下一个场景,彭于晏在院子里满身大汗的劈柴,原本不用再劈小了,姑妈非说这次送来的柴湿,要劈小了才能烧起来。
她照例在阳台上裹着开司米的披肩看,这次手里挽着一个骨瓷的杯子,里面的红茶早冷了。
等到彭在门口边擦汗边给姑妈汇报说柴都劈开码好了。
姑妈娇嗔地要请他进来帮自己取一下柜子顶上的冬衣服,以下省略 800 字。
姑妈和彭于晏这事儿,葛薇龙后来自然知道了,也只能冷冷一笑,把乔琪乔攀得更紧了。
姑妈一次两次也就厌了彭于晏,自然就是断了来往。
彭于晏年轻,哪经得起这一出,自然就在家里要死要活,顺带还恼了青梅竹马的马思纯。
马思纯知道了姑妈的这档子事儿,憨气上头,瞪着眼睛含着泪,踩着一双绊扣的黑布鞋,领着一个洋铁皮的桶子就噔噔噔地上了山,咚咚咚把姑妈家的门敲得震天响。
姑妈和正在厮混的葛薇龙和乔琪乔都被惊来开了门,马思纯也不说话,小嘴一撅就把一桶臭鱼烂虾倾在了姑妈的绣花拖鞋上,转身瞪着眼睛含着泪就跑下山去了。
姑妈先是大惊,继而有点臊得慌,但看到乔琪乔在搂着冷笑的葛薇龙,眼神一转就卖起了惨来,硬是逼着乔琪乔放开葛薇龙,搀着自己回到了卧室。
只留下葛薇龙在门口看下人斯条慢理地收拾,眉心和手指都攥得紧紧的。
以上!
彭于晏我还可以看看肉体,看看他流着汗做粗苯的体力活,马思纯嘛,瞪瞪眼流流泪的村丫头也就是她的本分了。
导演看看我,求求了!
(原载于虹膜公众号。
作为所谓正方,果然招惹许多骂声,大多是一看「站队」就开枪的。
不过看的当下既然喜欢,也没必要把自己藏到安全区。
)所谓「第一炉钢」的选角和号称「青春疼痛」的宣传,前一串冷语,后半截流言,在还没上映的时候,就给许鞍华的《第一炉香》戴定了低劣粗鄙的帽子。
选角这个动作,以及对选角的判断,都太主观,毕竟就连「忠于原著」,都绝不是电影创作的必然选项,那么,单凭个人对主要演员的好恶,就预先做了对电影整体的评判,无论如何都欠了些公允。
不过,若说选角是不打算太讨好的,那宣发就是着意太讨好了。
他们主动在最接地气的平台,尤其是抖音,做最接地气的推广,尤其是言情,甚至艳情,又带上互联网烙印的土味,电影的格局一下子就塌了。
想及这类投资不低的文艺片要回本并不容易,不是不能理解想往下沉市场靠拢,甚至示好的心思。
只不过理解,不代表认可。
这一番操作,无疑是直接把《第一炉香》放到了跟《喜宝》《你的婚礼》《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这类靠往下煽动情绪来引起关注的烂片行列。
但它的「货不对板」,又注定了无从获得那些额外的票房。
《第一炉香》首映日约5%的排片,以及3000多万元的总票房预估,预示了宣发在口碑与收益上的全面溃败。
相应台词也是有精选啦电影以外的纷纷扰扰那么多,最关键的问题几乎没人理会了。
《第一炉香》真有那么差吗?
未必。
虽然许鞍华导演及其作品成了这种问题瞄准的对象,也见了荒唐。
梁家小白楼里的姨娘大姐们掂量葛薇龙,是先看她翠蓝竹布衫上「粉扑子脸」的过时,以及态度的乖巧、扭捏、卑微。
我们看《第一炉香》,倒先把编剧王安忆、音乐总监坂本龙一、摄影指导杜可风、剪辑指导邝志良、美术指导赵海、服装指导和田惠美、录音师杜笃之等等大拿共同织造的这身「华美的袍」,给忽略了,单把几个主演,当「虱子」来抓。
不得不说,《第一炉香》最先惊艳的,就是那张当下华语电影难得适配的精致皮相。
当地数一数二的半山大宅子,大到房舍、花园的构建布局,小到姑母房间的铜香炉、衣领上的绿宝石蜘蛛,中与洋交融的调性,是一定要妥当透出贵气与瑰奇的,这样才好让财富跟格调的悬殊,率先把姑母抬高三度,把葛薇龙按低一头。
服饰、妆容也都熨帖,姑母一亮相就是气场十足的一身黑,而唇上是一抹巴黎当季新拟的「桑子红」,透了玩味,那葛薇龙「赛金花」式的打扮就只能是洋相,要先自卑一段,褪下,换那连帽子都是定做来衬衣裙的上流打扮,才心甘情愿地溺在致命的物欲诱惑里。
镜头蒙了滤镜,紧盯着人物的心境来变,初时多见荷青藕粉的嫩亮,之后有了浓墨重彩的饱和色,但到姑母念起那年在上海老家的心死,又有苍灰的意思了。
点缀着那些叮咚曲调,心思的活泛跟裂变都有了撩拨的对照。
说得散散碎碎的,但电影里有机地运转起来,那个表面晴好、背地阴郁的故事就立体了,就有了相当的魅力,让人走得进,也愿意走进那个有信服度的小世界里。
但话又说回来,《第一炉香》「好看」的都是些琐碎之物,光景、人影、装扮、辞藻,要往宏大去讲,就未必提炼得出什么旨意或野心来。
它是那种容易在进行时让人上头,也容易在落幕后让人下头的电影。
降低期待,撇掉风雨,倒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觅到好些诱惑,也不一定要求更长久地回旋在头脑里。
只争朝夕,也暗合了葛薇龙们的心绪。
许鞍华的《第一炉香》是要在琐屑上做到极致的,暖绒的色调、精致的打光、繁复的物件、转悠的动念,都在姿态慵懒却又内心迫切地散射一种金钱、青春甚或是真心所笼罩的莹润「安全感」。
也许可以说,许鞍华是在用「暖」来拍「寒」的。
她倾尽所有来构建那个以白楼为辐射核心的上流社会,调用一切资源跟观感,来做大那个春秋梦,最终是要让所有金灿灿暖融融的元素,譬如金钱、珠宝、地位与情欲,来把生还者的温热都给尽数吸食掉的。
这跟张爱玲就有所不同了。
读她的文章,是能感受到她那凋敝的心境,早早就蛇一样潜伏在字里行间,冷笑着看谁个读者当真了,迷蒙了,就咬上一口的,或者咬都不咬,就由你自个儿发愣或发冷。
光冲着这么一种危险的挑衅,又反而勾人心魄。
编故事的乐子在这里,但写的时候,每吐露一句,大概更觉得这人间活脱脱地没劲。
她布设的骷髅一路都是,许鞍华只选几具,慢慢地,婉转地呈现在镜头下。
这也愈发显得宣传语落在那句什么「爱而不得」是如此可笑。
「爱」在那个环境里,都是极其可笑的举动了,大家都是由着性子去捕猎,得到就快乐一番,没有得到,也不致于懊丧的,整体上还是讲一种最虚浮的紫醉金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玩便是了,谁较真,就活该成为笑柄的。
就连曾经最把爱情当真的葛薇龙,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对乔琪乔的所谓「爱」,早早掺杂了太多虚荣感、征服欲以及报复心,就这样,也还是要去结婚,要给彼此套上枷锁,互相折磨,偏暗中催眠自己不在乎,那就是典型的想成为玩家,却不够格的表现。
所以整一盘游戏最盛大的乐子,就在看葛薇龙、卢兆麟这些雏鸟,被围捕,被重塑,被一口瘾吊着,成为自己本不想成为的人,却非要觉得那才是自己的自由意志和人生追求。
故事的残忍出来了,可主角不愿意觉得,那故事的讽刺也出来了。
在这里,许鞍华跟张爱玲又有一点不同。
张爱玲自是把葛薇龙放在主角位置,写她不可救药的沉沦,「敌人」是整个资本与人性的集体蛊惑,斗不过,死得惨,不妨碍读者戚戚然地共情,都觉得葛薇龙是替自己去探那金碧辉煌的龙潭虎穴的。
但跟姑母适配度极高的俞飞鸿,演得实在摇曳生姿,于是这黄雀一样的人物立在螳螂与蝉堆里,就成了许鞍华电影里不二的主角,观众也容易溜到她的阵营,一并摇头叹息甚至嘲笑那个嘴上总闹着要回上海的丫头,是如何在现实的调戏中没了脾气,又如何把自己弄到如斯地步。
特别是看葛薇龙本是要走了,又从港口回来,咬牙切齿地拿年岁、风流来攻击姑母,完了还涎着脸说自己还要对方帮忙,就很难不觉得这人物,荒唐到可悲了。
难免地,你就变成了本以为自己要批判的对象,又发现,其实批判的暧昧性,本身就是一种奇特的批判。
电影愈发有趣的原因,这得算上一个。
说电影没太多宏大旨意,但就凭这些零零散散的意味,也够《第一炉香》比许多同类故事扎实而妙趣。
这里就得再提,虽说冷暖基调与切入视角有别,但是电影与小说固然是殊途同归。
可以说,许鞍华拍的,其实是一个和张爱玲并行的沉沦故事,不必「忠于原著」,又能成为小说的对照记,理由就在这里。
二者最契合的内核,就必然是苍凉。
说实在的,宣发所指涉的「青春疼痛」,一个在当下绝对能引发群嘲的词汇,《第一炉香》里不是没有,青春的葛薇龙就是在现实的爱与欲之间无穷疼痛,也借着疼痛来伤己伤人的,但是,张爱玲与许鞍华就是能够托出那种浮华下的高级感,因为有那超然的苍凉在。
只是宣发看来不懂。
许鞍华刚出道,就拍《疯劫》《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这些疯狂、愤怒的「新浪潮」故事,年纪轻轻就在影坛上刻下了凛冽意思。
到后来,各种犯罪(《天水围的夜与雾》)、伦理(《女人,四十》)与历史(《千言万语》《明月几时有》)题材,尽在围聚、构建一个实情比小说荒谬的悲惨世界。
《疯劫》在镜头下,她是不那么相信,或不那么敢相信所谓人性的,所以才有那么多赤裸裸的残酷。
张爱玲也是,小小年纪就老练得惊世骇俗。
不过许鞍华那个恶意丛生的光影世界里,渐渐多了些探头探脑的风趣与谅解,她不那么一味锐利,却开始让观众先锐利起来,《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这些代表作,可不就是让人在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念及之所以需要为这些事去感动,正是因为现实太过一塌糊涂?
《桃姐》所以电影的表达也不是和解,而是风霜历久了,觉得以硬碰硬不一定有以柔克刚那么强大的表意功用了。
《第一炉香》底子里满是饱经沧桑的恼恨,但就总有一些相对柔和的态度。
一如德高望重的长者那样,去俯瞰红尘里小儿小女的嬉闹,错便错了,都是脆弱的人性,又有什么可多指摘的呢?
这一松,豁然开朗了,但对人性的脆弱性,就得平添几分认可。
在她长达近半世纪的创作里头,《第一炉香》就有这么一个总结性的况味,即面对再颓废、再过火的事情,都知道不过是些人性质变的实验,有那么些经得住考验的,得之我幸罢了。
放到她拍摄的张爱玲故事序列当中,这第三部,就有第三部的好。
那份精雕细琢的精良,是对得起张爱玲的笔墨的,要把那份气派和势头拿出来,故事才更是故事。
早期从「新浪潮」直接拐到《倾城之恋》,有些急促,资金也缺,少不得有遗憾,到了《半生缘》,从容了,那况味就很氤氲。
这么多年再碰张爱玲,只觉神韵上更为大胆,不说超得过《半生缘》,但至少各有千秋。
《半生缘》而自《桃姐》之后,许鞍华最近的三部长片创作,又有共同特色,即都是往上世纪的前半截取材,结合内地演员为主的班底,讲述那些跟中国香港都有些关系,但更是双城,甚至多城的传奇。
相比《黄金时代》略有冒进的先锋试验(打破第四堵墙)、《明月几时有》稍见苍白的精神表达,《第一炉香》就是个圆润些的故事。
这故事,拍到了人在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视野里,不等情感走向哀怨,就选择亲手捆绑,彼此葬送。
那种顺势而为、恶从心生,那种名利下的堕落,堕落中的绝望,绝望里的麻木,麻木后的精神创痛与身份焦虑,才依然成得了许鞍华光影世界里的第一炉香,熏得人清醒,又沉迷。
(贴个短评:韵味悠长,许鞍华近年几度回望,我最喜好这回。
俞飞鸿真是第一炉香的香魂,姑妈那顾盼生姿八面玲珑,真能把人给吃进去,可任谁不是巴巴地酥麻?
老狐狸都架不住,何况后生,蛋糕也不蛋糕了,独是那唇上的碎渣子,就饵一样地诱人销魂。
前尘往事一照,怨恼的差距,就生出了段位的迷离。
葛薇龙莽莽地要把自己贴到繁华去,是边角料,又不甘做那里子,倚了些脾气,要作践地霸占,谁个看不透那赌气的把戏?
都拿来当撑不起嫉妒的消遣。
马思纯的隔阂,使劲,倒也对得上那股子意思。
而惊艳复出的梁洛施,就做了剔透比对。
彭于晏是腥滑的,不打谎地赤条条,是那匣子里的蛇,惊你一下,你倒越是念着,缠着,舍不下他,更舍不下让了他。
尹昉是沙糯的,不经事,女人在帐子里媚着,他去打蚊子,认真了,反而是戏,像她戏着他,生了香。
秦沛张钧甯范伟白冰,各有各好。
)
很想看这部电影,然而人在美国无能为力。
这两天在豆瓣首页看到因《第一炉香》而引起对张爱玲的种种讨论,想贡献一点自己的看法。
下文是今年春季我为许子东在香港大学开设的《张爱玲与现代文学史》课程所写的期末论文。
(没看电影就打分确实不大妥当,但是为了许鞍华,我冲了)導語:對張愛玲與丁玲的既有比較作為同樣曾“紅遍上海灘”、同樣個性孤傲、同樣身世曲折、同樣文筆犀利的兩位現代女作家,張愛玲與丁玲之間的似與不似激發著後世讀者們不斷的討論。
在學術場域內,近四十年來對二者的比較主要從以下兩個角度出發:政治抉擇、女性意識。
在政治抉擇方面,眾所周知,丁玲後期走向左翼革命,至死不曾改變信仰(“飛蛾撲火,非死不止”[1]);張愛玲則是“政治冷感”,但總體傾向於冷戰的自由主義陣營(美國-台灣-香港),且寫有反共小說兩本(《秧歌》《赤地之戀》)。
對於這兩位作家迥然相異的政治選擇,劉再復的評價具有代表性。
他認為,兩人的早期作品都是出色的天才之作,而後期作品則均淪為了政治宣傳工具,這一變化構成了兩位作家的共同“悲劇”。
在比較了丁玲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和張愛玲的《秧歌》、《赤地之戀》後,劉再復提出,兩人“都是在政治意志的驅使下進入創作,並把小說變成政治工具和時代號筒。
這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對很有趣的‘悲劇同構’現象,也可以說是‘悲劇反向同構’現象”[2]。
劉再復的評論有兩個值得注意之處。
其一,雖然他將二玲稱為“悲劇同構現象”,卻依然暗含了張愛玲高於丁玲的結論。
不僅他明確提出張愛玲在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僅次於魯迅,而且其評價邏輯本身也更利於張愛玲:與將政治進行到底的丁玲相比,張愛玲的晚期創作除《秧歌》、《赤地之戀》外,其餘皆無甚政治意味(《小團圓》在當時還未公諸於眾)。
其二,也是對本文更重要的一點,劉再復僅以二元對立的方式看待“天才寫作”與“政治工具”,從而並未深入分析兩位作家早期和中後期作品之間的延續性。
換言之,她們的早期“純文學”寫作是否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預示了後來各自的政治抉擇?
在“女性意識”方面,學界普遍認可張愛玲與丁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具女性主義意識的作家之二。
這方面最具影響力的評價當屬孟悅、戴錦華合著的《浮出歷史地表》,書中對丁玲和張愛玲均有專章論述,並把兩人分別列為“第二代女作家”和“第三代女作家”的代表人物。
書中認為,丁玲等第二代女作家超越了五四的“父親的逆女”話語,將現代女性文學帶入了一個“性別的醒覺階段”[3]。
這一成長和醒覺有兩個主要標誌:一、女性肉體的醒覺、對現代社會欲望法則的了解;二、對男性的深刻懷疑、“兩性戰爭”的主題取代了此前“自由戀愛”兩性同盟的話語。
而在40年代,淪陷區的女作家(張愛玲、蘇青)則進一步發展深化了這些主題。
在對丁玲、張愛玲的具體評價和比較方面,《浮出歷史地表》亦認為張愛玲作品的女性意識高於丁玲,這不僅出於女性意識覺醒所需要的歷史過程(從“五四”第一代、“30年代”第二代到“40年代”第三代),也與兩人的政治抉擇有關。
對於丁玲的“向左轉”,孟悅和戴錦華認為“她轉向主流意識形態,解決了她的創作困境,但也就此剝奪了她只有站在女性的歷史地位才會獲得的那種異己感和批判性”[4]。
相對地,在淪陷區寫作的張愛玲得以暫時逃離各種主流(男權)意識形態,成就了現代中國女性寫作的巔峰[5]。
可以說,《浮出歷史地表》從女性意識的角度,得出了與劉再復類似的結論。
總的來看,在過去四十年的文學批評場域內,張愛玲受到的評價一直居高不下。
而近年來重估左翼文學和“前三十年”文學的風潮,又引起了學界對丁玲的再度關注。
筆者無意在張愛玲與丁玲之間分出高下,本文關注的重點問題是:同為深具女性意識的作家,張愛玲和丁玲為何走上截然相反的政治道路?
她們早期作品中表露的女性意識有何相似,又有何不同?
兩人早期作品中女性表述的差別,是否已經包含了不同的“政治無意識”(political unconscious)[6],從而預示了後來政治抉擇的差異?
筆者將通過對《第一爐香》、《夢珂》、《莎菲女士的日記》的文本細讀和比較閱讀,具體展開對這些問題的論述。
從《夢珂》、《莎菲女士的日記》到《第一爐香》:女性意識的承續促使讀者去對比《第一爐香》和《夢珂》的,首先是兩篇小說在情節上的相似之處。
誇張一點說,“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也許找不出兩篇像《第一爐香》與《夢珂》這樣在情節模式上如此相像的作品”[7]。
在這方面,陳嬌華的論文《試論張愛玲對丁玲創作精神的承續——以<第一爐香>和<夢珂>為考察中心》做出了詳盡的分析,指出夢珂和葛薇龍同樣經歷了離開父母在大城市求學、因缺錢而寄居姑母家、喜歡上一個“渣男”、發現“渣男”出軌、試圖反抗和離開、最終走向墮落等一系列情節事件。
不過,陳嬌華的論文沒有注意到《第一爐香》與丁玲另一篇早期作品《莎菲女士的日記》之間的承續關係。
實際上,喬琪喬的形象和《莎菲》中的凌吉士多有相似之處:凌吉士是新加坡華僑,氣質十分西化;喬琪喬更是中西混血兒。
更重要的是,雖然女主人公明明看穿了他們“不過是一個極普通的浪子”,這兩人的美麗外表卻仍引發了女主人公心中“不可理喻的蠻暴的熱情”[8]。
並且,《第一爐香》中對女性情慾心理的精彩描寫(如性事過後薇龍的心態:“她睡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可是身子仿佛坐在高速度的汽車上,夏天的風鼓蓬蓬的在臉頰上拍動。
可是那不是風,那是喬琪的吻”[9]),也顯然更多受到《莎菲》而不是《夢珂》的影響。
當然,《第一爐香》與《夢珂》、《莎菲》之間的相似絕不是巧合,而是源於張愛玲對丁玲早期作品的熟悉。
早在張愛玲還是一名高二學生時,就在校刊《國光》上發表過對丁玲早期小說集《在黑暗中》的介紹,其中寫道“丁玲是最惹人愛好的女作家”[10],並且重點提及了《夢珂》、《莎菲》兩篇小說。
近四十年之後的1974年,當宋淇向張愛玲提及香港中文大學有意找她做丁玲研究後,她在半年之內就多次寫信給夏志清、莊信正等友人,請他們幫忙在大學圖書館裡找丁玲的書。
張愛玲特別強調,她最想找的是丁玲的早期小說,其次是三十年代初“向左轉”時期的,不要延安時期及之後的。
雖然這一研究最終未成,張愛玲願意承擔這個項目並且不避煩難、頻頻向友人開口求助的事實,無疑顯示出她對丁玲非同一般的興趣。
所謂“我做這一類研究當然是為了錢”[11],當然是作家的口是心非之語。
在女性意識方面,《第一爐香》和《夢珂》、《莎菲》最突出的相似之處在於對封建父權和資本主義男權的雙重揭露和雙重批判。
正如孟悅和戴錦華所言,對30年代及之後的女作家來說,“從反封建到求自由,非但不是一個解放過程,而是一個從封建奴役走向資本主義式性別奴役的過程”[12]。
而且,在中國所謂“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歷史條件下,對女性的封建奴役和資本主義奴役常常是並行不悖的。
《第一爐香》和《夢珂》雖然背景設置在上海和香港這樣的資本主義大都市,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卻時刻遭遇著過去時代的陰影,封建父權、包辦婚姻離她們只有一步之遙。
夢珂家在酉陽鄉村,在上海遇到的兒時同伴詢問家中近況,她提到:“我大姐嗎,前年就嫁到秀山,近來二伯母一想起她時就哭”[13]。
接到父親來信時,夢珂原本十分高興,但讀到父親提及家鄉有人來向他說親,夢珂心情突然失落, “信紙一張張從手指間慢慢滑了下去”。
她想起“家中親戚中的做媳婦們的規矩,並為避免當面同父親衝突”[14],於是回信說自己還在讀書,近期都不打算回家了。
《第一爐香》中,薇龍搬進梁太太家的當天,就見證了梁太太如何利用封建父權結構懲罰忤逆的丫頭睇睇。
梁太太向睇睇宣告,她離開了這裡之後肯定永無出頭之日了,“你爹娘自會押你下鄉去嫁人”。
睇睇不屑地回應道:“我爹娘管得住我麼?
”。
梁太太的一席話給她判了死刑:“你娘又不傻。
她還有七八個兒女求我提拔呢…自然不敢不依我的話,把你帶回去嚴加管束”[15]。
不久以後,薇龍自己就重複了睇睇的命運。
薇龍撞見喬琪喬出軌之後決意要回上海,梁太太這時搬出她父親來威懾她:“我並不是阻攔你回家…可是你知道世人的嘴多麼壞,指不定你還沒到家,風裡言,風裡語,倒已經吹到你爸爸耳朵裡去了。
他那暴躁脾氣你是曉得的…你這一向身體就不大好,哪裏禁得住你爸爸零零碎碎逐日給你氣受!
”[16]。
最終,薇龍沒有回上海屈從於父親(封建父權),而是嫁給喬琪喬,屈從於丈夫(現代男權)。
的確,《夢珂》、《莎菲》、《第一爐香》的女主人公在小說中主要的敵手還不是封建奴役,而是資本主義/現代性的奴役。
《夢珂》的開頭就是上海一所新式學校的繪畫女模特遭到男教師的騷擾。
羅崗指出,《夢珂》中的“女模特事件”、夢珂與表哥共看好萊塢電影《茶花女》、夢珂最終成為電影明星這幾個情節都聯繫著現代性的“視覺政制”(scopic regime)——無論是現代繪畫還是電影,都把“男性凝視”(male gaze)作為其視覺產品/文化商品的基石。
由此可見,五四一代女性所追求的現代性並未兌現其自由、平等、解放的承諾,“反而在商業化的環境中把對女性的侮辱‘制度化’了”[17]。
《莎菲》更是在人類靈魂的深度上呈現了資本主義下現代個人/主體的困境。
不僅莎菲為現代愛情神話所困,不由自主地被凌吉士吸引;而且莎菲的整個心靈狀態都反映著現代個人主義話語的某種絕境:她迫切地希望與他人有真正的溝通和理解,卻把他人都變成了自我的客體和工具。
因此,將丁玲早期作品當作某種五四“個性解放”宣言的文學史評價是一種誤讀。
恰恰相反,這些作品“並不是在與‘封建’、‘傳統’的對抗中書寫現代性(制度、欲望、主體),而是要寫出‘現代性’本身的幻滅”[18]。
與丁玲相比,張愛玲對“五四”傳統的拒絕更加為人所知。
然而,很少有論者將她對“五四”的拒絕和她的作品中對現代男權的批判聯繫起來。
實際上,張愛玲在小說《五四遺事》中諷刺的正是五四男性文人如何利用現代愛情神話滿足自己佔有女性的欲望。
《第一爐香》中的殖民地香港從一開始就是現代性的產物,其刻意的“東方”色彩(如小說中梁太太家的裝飾)並非傳統的自然遺留,而是為西方殖民者與本土華人精英的共謀所形構的。
導致薇龍墮落的“交際花”文化也是香港從維多利亞時期的大英帝國模仿來的。
資本主義社會對女性的種種剝削,在《夢珂》、《第一爐香》中都凝聚為了“妓女”這一核心意象。
在《夢珂》鄰近結尾處,主人公驚詫地發現自己“也變成妓女似的在這兒任那些毫不尊重的眼光去觀覽了”[19]。
《第一爐香》中,薇龍剛搬進梁太太家就感歎道:“這跟長三堂子里買進一個人,有什麼分別?
”[20] 鄰近結尾處, 當喝醉的英國水兵將薇龍誤認為站街女的時候,這一意象再次出現:“本來嘛,我跟她們有什麼分別?
…她們是不得已的,我是自願的!
”[21]。
當然,在幾千年的男權社會中,妓女是一項源遠流長、十分古老的職業。
但只有在資本主義商品社會的條件下,“妓女”才成為了理解大多數女性——無論是公共領域中的女模特、女明星、女交際花,還是私人領域中那些“體面”的妻子和家庭主婦——之處境的關鍵詞。
誠如恩格斯所言,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賣淫制度和一夫一妻核心家庭制度是互為補充的、無法分割的對立面[22]。
差異與分歧:哪種 “女性主體性”,哪種政治?
除了上文討論的相通之處,《夢珂》、《莎菲》與《第一爐香》之間亦有許多差異,其中包含了某種“政治無意識”,預示了兩位作家此後不同的政治抉擇。
筆者認為,最為關鍵的差異在於兩人如何書寫女性人物的“主體性”。
就敘事形式而言,或許讀者普遍會有這樣的印象:丁玲筆下的女性人物比張愛玲更有主體性。
《莎菲》大胆的第一人稱形式顯然不僅僅是“形式”而已,因為第一人稱“我”涉及到是否能“從女性自身的視角來講述一個女人的體驗”[23]這一關鍵問題。
《夢珂》雖然是第三人稱敘事,其文本中也包含了一個隱性敘事人,這位敘事人“比夢珂這位純情少女更了解在男性那些有如愛情的溫柔體貼、殷勤與追求背後真正的色情動機”[24]。
當這位敘事人略帶諷刺地講述、點評著夢珂身邊男性的行為時,讀者感受到了他們的虛偽和可笑,男性人物實際上在文本中被“去勢”了。
《第一爐香》則有兩個敘事者:一個是讓讀者“點上一爐沉香屑”的顯在敘事者,一個是隱性敘事者。
顯在敘事者的存在已然增添了幾分距離感(如結尾“薇龍的一爐香,也就快燒完了”),而隱性敘事者與小說中人物的距離也十分遙遠,流露出一種“精神上俯視的超然態度”[25],冷靜地評論著人物命運(如“薇龍…出著神,臉上帶著一點笑,可是眼睛卻是死的”)。
甚至小說的標題已經表明了兩位作家的區別:丁玲將女主人公的名字鮮明地放在標題中(《夢珂》、《莎菲女士的日記》、《阿毛姑娘》),張愛玲的標題《第一爐香》則通過意象強調人生的蒼涼、人的渺小。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或許也可以說張愛玲筆下的女性人物比丁玲的更有“主體性”。
這正是孟悅和戴錦華在《浮出歷史地表》中的觀點。
她們認為,張愛玲筆下的女人“有一種前人所未有的清醒”[26],不僅了然於自己作為女性在社會中的位置、男人對自己的打算,也了然於自己該如何應對、如何鬥爭、如何生存。
丁玲的女性人物“雖則已為成人,但仍習慣於以弱者的身份向男性社會討公正”,而張愛玲的女性人物了悟到“既然這社會男女之間本無公平可言,不如立起腰桿光明正大做女人…表現出一種更為積極的、對男性社會更有抵抗力的態度”[27]。
為了釐清“主體性”這一含混不清的概念,筆者認為有必要區分兩種主體性:女性作為個體的主體性,以及女性作為群體/集體的主體性。
在個體的維度上,可以說張愛玲的女性人物的確更有主體性。
當莎菲突然間一把推開凌吉士,內心極度慌亂,不知下一步該去往何處的時候,《傾城之戀》的白流蘇已經笑吟吟地把蚊香踢到桌子底下去了。
即使是《第一爐香》中薇龍的墮落之路也始終伴隨著她本人極度的清醒。
許子東對比曹禺《日出》和《第一爐香》時指出,男性左翼作家傾向於將“墮落女性”模糊地描繪成無辜的受害者、不公社會的犧牲品,重點落在“墮落”這一結果上;張愛玲則把重點放在“墮落”的過程上,詳盡地寫出了女性每一次做出選擇時“清醒的人性和現實的理由”[28]。
或許可以由此得出結論,即張愛玲筆下的女性主體性體現在她能為自己的墮落“負責”,而不是像男性作家那樣將她寫成一個“純潔無助”的客體。
不過,丁玲筆下的女性在這個二元結構中似乎難以安放。
丁玲也詳盡地寫出了夢珂的墮落過程,而夢珂在很大程度上也要為自己的墮落“負責”。
康宇辰指出,丁玲巧妙地將對女性自戀心理的反諷埋伏在了敘事中:“純潔孤高的夢珂可能並沒有她自許的那樣無辜和不食煙火,因為她是‘有幻想的’ ”[29]。
當夢珂夜晚攬鏡自照、扮演舞女和爵夫人時,她實際上“毫無反感地參與到這種客體角色的扮演之中…這浪漫的女性幻想場面,其實暴露了女性對男權的規約無意識的臣服”[30]。
夢珂攬鏡自照的場景與《第一爐香》中薇龍試穿衣服的場景十分相似。
但是,讀者得出的結論依然是“夢珂是男權社會的受害者”,她的悲劇並不是“人性的缺陷”、“命運的蒼涼”等因素所導致的;因而,這樣的現實、這樣的社會必須被改變。
在集體/群體這一維度上,可以說丁玲的女性人物更具有某種主體性、某種“姐妹情誼”、某種團結的可能。
《夢珂》的開篇便是女主人公對被騷擾的女模特出手相助,導致她被迫輟學。
即使在烏煙瘴氣的姑母家裡,夢珂和表嫂就女性處境的相關話題也有過短暫卻真誠的溝通。
《莎菲》的女主人公更是時時懷想著已逝的好友“蘊姊”。
劉禾指出,莎菲認為只有蘊姊才能真正看懂自己的日記,這表明“寫作被理解為兩個女人情感聯繫的方式”[31]。
對女性之集體主體性的肯定,預示了丁玲後來對左翼集體政治的認同。
相比之下,張愛玲的小說世界中則充滿了女人之間(母女、姐妹…)的競爭、女人對女人的迫害。
《第一爐香》中的梁太太也曾是一位“出走”的女性,她違逆了兄長的意願,選擇了嫁給年老富人做妾;而這一決定也造就了她的悲劇——在人生的華年,被剝奪了愛情和欲望的滿足。
然而,在梁太太和同樣出走父之家(並且此“父”正是彼“兄”)的薇龍之間,卻從來沒有過一句真誠的對話。
相反,正是梁太太執行著男權社會的意志,最大程度地加害於薇龍,如同張愛玲筆下絕大多數的“母親”那樣。
很難在統計學的實證意義上去證明丁玲與張愛玲所書寫的女性主體哪個更“真實”。
在歷史和現實中,女性之間當然既有團結、也有分裂;既有姐妹情誼,也有彼此加害。
關鍵不在於哪種主體更真實,而在於作家想要形塑和召喚的是哪種主體。
話語不僅是現實的反映,它必然會形塑特定的現實、召喚特定的主體。
丁玲與張愛玲選擇了不同的女性主體性,也就選擇了不同的政治出路和人生道路:丁玲最終投身於改變社會、從而改變人心的集體政治,不懈地追尋她心中的烏托邦;張愛玲則始終堅持寫作、堅持自我,在冷戰分界線的另一端、異國的城市裡體味著孤獨的缺陷、孤獨的完滿。
或許,這便是現代文學史上“二玲”公案的謎底。
[1] 瞿秋白對丁玲的評價。
[2] 劉再復:《張愛玲的小說與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在香港嶺南大學張愛玲研討會的發言稿)》。
收錄於劉再復:《文學十八題:劉再復文學評論精選集》(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頁169。
[3] 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現代婦女文學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五版),頁141.[4] 同上,頁145. [5] 《浮出歷史地表》初版於1989年,限於時代因素,當時兩位學者獲取張愛玲相關資料的渠道十分有限。
因此,《浮出歷史地表》書中沒有討論張愛玲1949年之後的海外經歷,以及《秧歌》、《赤地之戀》等作品。
見戴錦華:《2003年再版後記》,《浮出歷史地表》(第五版),頁282-287。
[6] 這一概念由詹明信(Fredric Jameson)提出。
詹明信認為,政治視角構成“一切閱讀和解釋的絕對視域”。
通過對“政治無意識”的閱讀,那些貌似與政治無關的文本也會顯露出其政治內涵。
這一方法不同於去歷史化、去政治化的“審美”閱讀,亦不同於某些機械論的馬克思主義文藝批評(將文藝作品簡單看作“上層建築對經濟基礎的反映”)。
見詹明信(Fredric Jameson)著,王逢振、陳永國譯:《政治無意識:作為社會象徵行為的敘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
[7] 陳嬌華:《試論張愛玲對丁玲創作精神的承續——以<第一爐香>和<夢珂>為考察中心》,《蘇州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6期,頁39. [8] 張愛玲著,止庵編訂:《張愛玲全集01: 傾城之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頁47. [9] 同上,頁40. [10] 古耜:《張愛玲與丁玲的無緣之“緣”》,《文匯報》,2014年10月5日。
[11] 夏志清編註:《張愛玲給我的信件》(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4年),頁181。
[12] 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現代婦女文學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五版),頁147。
[13] 丁玲著,王榮編注:《丁玲集》(廣州:花城出版社,2006年),頁32。
[14] 同上,頁41。
[15] 張愛玲著,止庵編訂:《張愛玲全集01: 傾城之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 頁19。
[16] 同上,頁43。
[17] 羅崗:《視覺“互文”、身體想象和凝視的政治——丁玲的<夢珂>與“後五四”的都市圖景》,《華東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5期,頁43.[18] 賀桂梅:《丁玲主體辯證法的生成——以瞿秋白、王劍虹書寫為線索》,《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8年5期,頁14. [19] 丁玲著,王榮編注:《丁玲集》(廣州:花城出版社,2006年),頁56。
[20] 張愛玲著,止庵編訂:《張愛玲全集01: 傾城之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頁16。
[21] 同上,頁53。
[22]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著,中共中央著作編譯局譯:《家庭、私有制與國家的起源》(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頁135-139. [23] 劉禾著,宋偉杰等譯:《跨語際實踐——文學、民族文化與被譯介的現代性》(北京:三聯書店,2002年),頁245. [24] 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現代婦女文學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五版),頁141. [25] 陳嬌華:《試論張愛玲對丁玲創作精神的承續——以<第一爐香>和<夢珂>為考察中心》,《蘇州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6期,頁45. [26] 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現代婦女文學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五版),頁240。
[27] 同上,頁241. [28] 許子東:《許子東細讀張愛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頁33. [29] 康宇辰:《重估浪漫——丁玲早期創作(1927-1931)中的女性、浪漫諦克與革命》,《現代中文學刊》,2020年4期,頁68. [30] 同上,頁69。
[31] 劉禾著,宋偉杰等譯:《跨語際實踐——文學、民族文化與被譯介的現代性》(北京:三聯書店,2002年),頁253.
作者: NoNoNos 作为一个“张迷“,在威尼斯电影节观看许鞍华的《第一炉香》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第三度出手的许鞍华,是改编张爱玲次数最多的导演,更是一位女导演。
但是从旧作《倾城之恋》和《半生缘》来看,论文学性还原度不如李安的《色·戒》,论(上海)城市生活况味的把握不如侯孝贤的《海上花》,论海派风情复刻不如关锦鹏的《白玫瑰红玫瑰》。
许鞍华自己都说过,当年对张爱玲作品的理解不对,所以拍得不好。
《倾城之恋》说回《第一炉香》,宣发团队释出的主创阵容,让人喜忧参半。
戏骨俞飞鸿当然能驾驭风情万种、手段老辣的姑妈,范伟饰演富翁司徒协一定很有看点,张钧甯出演大丫头睨儿清秀中自有一段风流……
但一身肌肉、阳光俊朗的彭于晏能演好浊世公子乔琪乔吗?
读后感都写不好的马思纯能驾驭《第一炉香》的灵魂葛薇龙吗?
我内心是拒绝的。
等到真的要走进电影院看这部《第一炉香》的时候,已经有点怕了。
怕看到民国香港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荼靡盛景,怕吴语粤语英语法语在演员口中互相撞车,怕看到锦衣玉食不似想象,更怕在银幕上逐帧逐秒地旁观曾经对爱情怀有希望的少女葛薇龙失去纯真。
王家卫御用摄影师杜可风掌镜,拿过奥斯卡小金人的日本设计师和田惠美操刀服装,日本国宝级音乐人“教授”坂本龙一担任音乐监制,《第一炉香》有这套放眼国际也不容小觑的大师团队保驾护航,影像风格的呈现确实有“张味”保障。
许鞍华本来也不是在视听语言上有强烈作者风格的人,换一套制作班底就换一种影像质感,放到现在这个情境里看也不绝对是一件坏事。
《第一炉香》前一百分钟基本按照原作故事线进行。
时逢乱世,少女葛薇龙随全家从上海逃至香港避难。
但是香港的日子也不好过,无法负担全家开销的父亲决定再狼狈回到上海。
但是葛薇龙内心另有打算,她独自投奔有钱的姑妈,想在香港继续学业。
姑妈年轻时美貌有盛名,嫁给香港梁姓富翁为妾过上阔太太生活。
丈夫去世后财产都留给了姑妈。
如今的姑妈年过半百,依旧风韵犹存,每日在风月场里享乐度日,身边年轻男子流水一般。
姑妈的金主、老相好商人司徒协看上了葛薇龙,姑妈就顺水推舟接受了这个侄女。
没过多久,葛薇龙就被姑妈家纸醉金迷的生活彻底迷住了,但她也发现,自己在逐渐成为姑妈吸引年轻男人前来赴宴的工具人。
葛薇龙深知,自己必须觅得良人嫁了才能真正在香港落脚。
她和唱诗班结识的高材生卢兆麟刚刚互生情愫,便被姑妈横刀夺爱。
失落的葛薇龙此时与花花公子乔琪乔相识,立刻被他风流潇洒的气质吸引住了。
尽管乔琪乔同母异父的妹妹周吉婕多次警告她,和乔琪乔相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葛薇龙还是义无反顾地坠入了情网。
乔琪乔是乔诚爵士的庶出,性格又不讨长辈喜欢,胸无大志一事无成,将来和家产并无什么缘分,心安理得地过着败家子的生活,用情场上的一次次胜利填补生活的空虚。
葛薇龙也只是他的猎物之一。
葛薇龙全身心地爱着乔琪乔,为此她不在乎乔琪乔与家里两个大丫头睇睇和睨儿先后有染,并且自愿走进了姑妈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套中。
她放弃学业,委身于司徒协,当姑妈的皮条客,以此为代价挣钱,才如愿以偿和乔琪乔结了婚,决心养乔琪乔一辈子,明知道乔琪乔并不爱自己,但痴心期盼“总有一天他会需要我的”。
如果故事只讲到这里,或许只是一次平庸的改编。
但是擅长深描家长里短,总被人诟病说拍的电影像电视剧的许鞍华,决定给这个剧本做些加法。
她和著名作家王安忆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扩充这个中篇小说,最终写出了这个过审剪辑后依然长达133分钟的电影。
影片的最后半个小时,是相当大胆的《第一炉香》续写,相当详尽地呈现了葛薇龙和乔琪乔的婚礼,以及他们看似甜蜜,实则内里破烂、矛盾不断的婚后生活。
原著中,张爱玲只用一场圣诞节逛街的戏份,就写出了葛薇龙心甘情愿卖身养夫的屈辱处境。
但是许鞍华则是一个写实主义者,曾经的改编尝试中就体现出了她热衷于用自己的想象填充一切剧情阐释的空间,这次也不例外。
读过原著的观众都知道,葛薇龙和乔琪乔两个人的婚姻本质是五个人的交易,许鞍华就这样大剌剌地拍了出来,让姑妈、司徒协、乔诚爵士和一对新人一同登上蜜月的游船。
众人言笑晏晏,分分秒秒都是对葛薇龙的剥削和羞辱。
不止于此,影片中还有种种狗血程度胜过八点档电视剧的桥段:葛薇龙一觉醒来发现乔琪乔搂着比基尼美女海中共游;乔琪乔强调自己丈夫的尊严不允许葛薇龙在蜜月期去陪司徒协,又撒娇又吵闹;葛薇龙一出差,乔琪乔边无缝衔接地调戏姑妈、强上睨儿;等不到丈夫的回心转意,葛薇龙掌掴乔琪乔……
根据这个思路一脉相承,在婚前的叙事中,许鞍华和王安忆也夹带了不少私货——专拍张爱玲的小说中极力避免正面描述的场面:姑妈略施手腕勾引走卢兆麟,堪称银幕撩汉大师班;乔琪乔半夜爬上葛薇龙的床,一阵云雨之后拔X走人,下楼就向睨儿求欢;葛薇龙身心受创,一个人提着行李去码头决意回乡,大风里人群里,落魄到极点……
许鞍华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这是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张爱玲写爱情故事的水平是非凡的。
如果许鞍华的《第一炉香》真的是一个爱情故事,那就是一个撕下爱情所有装饰的故事,是一个将相信爱情的人逼到绝境的故事,是一个用爱情的名义剥削纯真少女的故事,是一个无比肮脏、又无限暴露的爱情故事。
莫非,乱世无爱可诉,资本主义时代不容爱情存身,爱是另一个吃人名目,才是许鞍华的立意和信息?
当然也可以承认,许鞍华用“他城说我城”,用别人的故事借尸还魂自己对于香港精神的伤逝之情,借乔琪乔的“渣”、混血和伶仃拷问港人身份,种种手段,已入化境。
那么《第一炉香》,是一篇檄文。
只是我相信,那不是张爱玲讲这个故事的本意。
历史也好战争也好,都不是谁能左右的。
张爱玲是不爱宏大叙事的。
她在意的是小小的个人,获得一点幻觉,也是爱的暖意。
在爱情里葛薇龙已经尊严全无,她所拥有的就是讲述这个故事的特权。
可是在马思纯演绎的葛薇龙身上,观众看不到一个纯真少女的坚持和自省,也看不到一个女性勇敢求爱的主体性。
如果张爱玲的葛薇龙,是为了爱低到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我是心甘情愿的!
”;许鞍华连这朵卑微的花都要轻轻摘下——“你说一句谎话送我做礼物吧。
你不说我替你说:我爱你!
”作为一个有些偏执的“张迷”,我唯一不那么介意的演绎之笔,是许鞍华让乔琪乔在两人初识的花园宴会上,对葛薇龙用葡萄牙语念了两句路易·德·卡蒙斯的情诗。
片中拙稚的葛薇龙不解风情,心有警铃,躲开了去。
但她大概不知道,这是她从乔琪乔那里最后能获得的绵绵情话,这首名叫“爱是看不见火焰的烈火”的诗,也是她命运的谶语。
爱情是不见火焰的烈火,爱情是不觉疼痛的创伤,爱情是充满烦恼的喜悦,爱情是痛苦,虽无疼痛却能使人昏厥。
爱情是除了爱别无所爱,即使在人群中也感不到他人的存在。
爱情的欢乐没有止境,只有在牺牲自我中才能获得。
为爱情就要甘心俯首听命,爱情能使勇士俯身下拜,爱情对负心者也以诚实相待。
爱情既然是矛盾重重,在人们的心中,又怎能产生爱慕之情?
非常离谱的改编张爱玲的小说难改编是众所周知的,虽然她是华语文坛最负盛名的小说家之一,并且她的小说故事性都很强,但导演们也不敢贸然出手。
许鞍华是改编张爱玲作品最多的导演之一,1984年她执导了《倾城之恋》,1997年执导了《半生缘》。
都算不上“成功”,但这份坚持和勇气还是受到赞许的。
这一次许鞍华选择改编《第一炉香》,无论是张爱玲的粉丝还是许鞍华的粉丝,都是又惊又喜,文艺圈也早就沸腾。
它的制作阵容也是真正的顶级:编剧王安忆,摄影杜可风,服装和田惠美,音乐监制坂本龙一……
《第一炉香》海报可惜的是,电影从选角到上映前的营销,都陷入巨大的尴尬。
笔者既喜欢张爱玲也喜欢许鞍华,因此在电影上映前的群嘲狂欢里,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总觉得没看过电影不要贸然给出否决票。
直到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电影《第一炉香》的改编,失利了。
这不是烂片,但绝对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
1“形不似”的尴尬当初官宣演员阵容时,马思纯饰演葛薇龙,彭于晏饰演乔琪乔,被大部分张迷诟病不符合。
果然,电影里马思纯的“形不似”进一步放大,彭于晏则在“似”与“不似”之间游离。
小说里这样描写葛薇龙:“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
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
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为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
”葛薇龙是纤瘦,有着少女纯情的底子,平淡中又有些媚,古典而娇憨。
马思纯的体格首先与“纤瘦”搭不上边。
这边得做个解释,并非对女演员的容貌有歧视什么的,而是在大银幕上如果要上镜,的确对演员的身材管理要求非常高。
预告片中马思纯已经算好的了,电影中当她穿上大红大紫的裙子时,宽大的背部相当明显,跟其他演员在一块儿时,很难不让观众注意到她肉肉的臂膀和手背。
葛薇龙(马思纯 饰)这样的形象首先与小说不符,同时与角色的定位也不太相符:俞飞鸿饰演的姑妈还得借助这样的葛薇龙去拉拢男人,说不过去。
单凭形象来说,电影中饰演女佣的张钧甯和张佳宁,都更适合葛薇龙。
如果说形象上形似不够,那么还可以通过演技来弥补。
遗憾的是,一方面是剧本对葛薇龙的刻画偏离小说,另一方面马思纯对角色的把握出现偏差。
马思纯演的葛薇龙,简直就是疼痛青春里爱而不得、爱得卑微的主人公,一脸无辜、倔强又忧伤,情绪的变化更多体现在五官的大幅调动,欠缺细微、层次和心机。
《第一炉香》的表演,更像是《七月与安生》《大约在冬季》的杂糅。
小说里如此描述乔琪乔:“他比周吉婕还要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
在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了。
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停匀,可是身上衣服穿得那么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
和他一比,卢兆麟显得粗蠢了许多。
”
乔琪乔(彭于晏 饰)可以看出,彭于晏对角色下了功夫,减肥不少,整个人更清瘦了。
某些时刻唇色干白,眼睛明亮且带有一点天真,还真有点乔琪乔的那种脆弱感。
当然,乔琪乔能够在女人丛中吃得开,还在于他很强烈的性张力,那种自甘沉沦的放纵让人沉迷,这一点彭于晏也具备。
彭于晏版乔琪乔没那么糟少数让人出戏的时刻,是彭于晏露出他壮硕的臂膀,把调情演得太过油腻,以及有些不合时宜外露的“孩子气”。
俞飞鸿的姑妈,不功不过,除了美得实在是过分了。
电影丰富了这个角色的“前史”,让她对葛薇龙的“荼毒”更有说服力。
俞飞鸿饰演姑妈范伟饰演的司徒协演得最为精准。
对手戏上俞飞鸿还应付得了,马思纯生涩与用力就一览无余了。
范伟演得最好2“神不似”的错位张爱玲的小说,“形似”难拍,但更难的,是“神似”。
要“神似”,首先取决于编剧和导演对小说的理解和把握。
小说《第一炉香》讲述了一个战前香港的“包法利夫人”的故事。
葛薇龙面对欲望时(物欲与情欲),清醒地堕落了,她看到自己在沉沦,然而她难以自控、欲罢不能,同时她又无法完全享受沉沦的“快乐”,她的痛楚清清楚楚。
这是被欲望主宰,又耻于欲望的深刻悲哀。
但电影第一幕出来,葛薇龙走上姑妈山上的别墅时,电影的偏离就开始了。
小说里不厌其烦地铺陈葛薇龙眼睛里所看到的姑妈家的景观。
她看到花园,看到花园里的草木,看到墙外面的大海……视觉效果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辽阔。
“这里不单是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予观者一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处处都是对照;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时代气氛,全是硬生生地给搀揉在一起,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
”小说里大段大段的景观描写非常重要,这是一个常见的“文学时刻”,即文艺青年第一次看到外面盛大而繁荣的世界,由此滋生出的征服这个世界的欲望。
这样的时刻,我们在《高老头》里见过,在《红与黑》里见过,也在《包法利夫人》里见过。
景观的描写,其实是葛薇龙已经被姑妈家给“捕捉”了,她的内心深处是讶异、惊叹,还有一丝丝羡慕。
毕竟她在上海的只是普通的中产家庭,自己也是在香港没法生存下来才投靠姑妈,“对于香港山头华贵的住宅区还是相当的生疏”。
这样一个很重要的文学时刻,电影相当潦草几个镜头就带过了葛薇龙的观察。
马思纯也演得天真呆滞有余,内心戏不足。
观众无从得知姑妈家的富有,给葛薇龙带来怎样的震惊体验。
小说中,葛薇龙一开始就有意识到姑妈家潜藏的“危险”,但掩盖不了葛薇龙潜意识里的欲望,她还是决定留下来,给自己一个很正面的理由:“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
”在看到姑妈为她准备的满柜子色色俱全、漂亮且高档的衣服时,葛薇龙先是开心得试穿了起来,但她很快意识到:“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分别?
”她对自己的欲望尚存理性的提醒与克制,不希望自己堕落了。
然而在恍惚的睡梦中,她在欢快的音乐中试衣服,接着“微笑着入睡”。
睡梦中,她享受这样的生活。
葛薇龙开始试穿新衣服姑妈不是一般人,当初她宁可与家人撕破脸,也要嫁给老朽的富翁做小妾,而不是嫁一户正经人家,冲的就是老富翁死后的遗产。
姑妈得偿所愿,也无所谓外面是怎么传她的风流韵事。
在姑妈的白房子里,各路有权有势的男人穿梭,姑妈有时像妓女有时像老鸨,既要满足物欲也要满足情欲。
但姑妈总归会老去,年轻的葛薇龙成为她新的“诱饵”。
两三个月后,葛薇龙早就看穿了姑妈的把戏,小说里写道,葛薇龙“倒也毫不介意”。
直到姑妈的老情人兼大金主司徒协相中了葛薇龙,她得正式为姑妈“工作”了。
抉择摆在台面上了:为了这纸醉金迷的生活,葛薇龙愿意拿出什么来换?
她是暂时性地在姑妈家当一个得体的社交名媛,攀附一个如意郎君;还是长久地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卖给姑妈,成为风流韵事里的交际花?
套上镯子,如同套上手铐当司徒协给葛薇龙戴上镯子的时候,葛薇龙是抗拒的。
她有欲望,但她不希望自己沦为交际花,她渴望真实的爱。
小说里,乔琪乔的情节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多了起来的。
事实上,葛薇龙与乔琪乔的爱情并非小说的主题,它只不过是葛薇龙堕落的催化剂,是逼迫葛薇龙做出最终选择的决定性因子。
一夜云雨后,葛薇龙发现乔琪乔随即就跟女佣调情。
葛薇龙当下决定离开香港。
如果离开香港,那就是葛薇龙的痛定思痛,是她对物欲、情欲的割舍,并从下坠的人生中挣脱而出。
她告诉姑妈:“我回去,愿意做一个新的人。
”
葛薇龙回不去了一场“及时”的生病,让葛薇龙终究留下来了。
小说写道:“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
”此时此刻的葛薇龙,已彻底被欲望捕获,成为欲望的俘虏。
她是爱乔琪乔,但其实她也需要乔琪乔作为她留下来的理由,作为她在物欲和情欲里放纵与沉沦的借口。
小说是欲望叙事,爱情是欲望里的一环,电影则彻底变成了爱情叙事。
电影里,乔琪乔早早出场,葛薇龙是一个“恋爱脑”的女孩。
她意识到姑妈对她的利用后,她投入乔琪乔的怀抱,希望一个男人给她爱与拯救;在发现乔琪乔跟女佣打情骂俏后,她感情受伤要回上海;吃不了苦头又折回香港,知道乔琪乔需要一个长期的饭票后,她“黑化”了,决定开启“交际花”生涯;跟乔琪乔结婚,乔琪乔依然管不住下半身,葛薇龙伤心地发问,她都爱得如此“卑微”了,为什么乔琪乔还要乱搞?
马思纯演得太用力笔者真的不敢相信,电影中的葛薇龙竟然说出了“爱得卑微”这样的台词,那之前网友嘲笑马思纯对《第一炉香》的读后感“爱不是一个人的卑微,而是两个人的勇敢”,完全是“冤枉”马思纯了。
因为就连许鞍华、王安忆,都不免把小说解读成“爱得卑微”的故事。
再这么一看,也别嘲笑电影在抖音上的营销走的青春伤痛文学的路数。
“这个秋天,有海浪,有微风,唯独没有你”“爱是无痛又痛彻心扉的痛楚”等文案,与电影里葛薇龙的人设是契合的,的确是一脸要死不活的她可能会说出的台词。
3荒腔走板的续写小说里并没有婚后生活的详细书写,但电影用了画蛇添足的半个小时,把葛薇龙与乔琪乔婚姻的琐碎和不堪抖露出来,活生生的“八点档”剧情。
葛薇龙一觉醒来,看到乔琪乔搂着比基尼美女海中共游;发现乔琪乔“狗改不了吃屎”,自己的卑微换不来他的回心转意,葛薇龙又哭又闹掌掴乔琪乔;新婚蜜月期,葛薇龙陪司徒协去上海出差,真正过上了帮姑妈“弄人”、帮丈夫“弄钱”的生活,这一边乔琪乔调戏姑妈,又想强上女佣……
续写的桥段许鞍华宽厚温润的心境,家长里短的拉锯,以及事无巨细的叙事,在某些电影里是巨大的优点,比如《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明月几时有》。
但遇到张爱玲,就变成了一种“误读”,把张爱玲克制又悲凉的“传奇”变成了香港八卦杂志上的读物,哪怕讲故事的格调高了不少,但终究是狗血,是奇情,是八卦,固然也有满纸荒唐的悲凉,但无甚新意,也深度不足。
小说结尾,也是电影结尾那一场新年逛街的戏,是最悲凉的时刻。
水兵把葛薇龙当成妓女,乔琪乔说:“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
”葛薇龙说:“本来吗,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
”乔琪乔赶紧反驳让她别胡说。
葛薇龙承认她说错了话,继而她又补上一句“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泪水挂在她的脸上。
小说与电影的况味,仍有巨大不同。
电影里是“爱而不得”,所以电影最后葛薇龙对着车窗外大喊“我爱你,死没良心的”。
我相信,每一个读过小说的观众会对这一幕大受震撼,这大喇喇的疼痛青春的台词怎么乱入了!
小说里是清醒的堕落产生的绝望。
葛薇龙知道自己虚荣、愚蠢、幼稚、被欲望驱使,但她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欲望的栅栏,她挣脱不出了。
这是莫大的悲哀,看着自己经受岁月的凌迟——早晚会老去、迟早被抛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自轻自贱地自嘲,过一天是一天。
一个被欲望绑架的故事,才是可能发生在你我身上的故事,欲望是本能,清醒的堕落频频发生。
电影要讲抓马疼痛的爱情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把张爱玲改成这样,实在是对张爱玲的巨大浪费。
——首发澎湃新闻·有戏——
脚本我给主创团队写好了 《第一炉钢》 故事发生在1957年秋天一个西南小城里,随着毛主席一句“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响彻大江南北,妇女同志们的生产热情空前高涨。
为了能为新中国的建设添砖加瓦,即将毕业的中学女生葛薇龙来到担任县城妇女联合会领导工作的姑妈梁主任家长住,想趁课余时间学习更实用的科学文化知识,为毕业之后投入农业生产大热潮提前做好准备。
一天,留着干练齐耳短发的葛薇龙在街头发呆思索怎样提高水稻亩产量的时候遇到了征兵被刷下来正苦恼着的乔琪乔(被刷原因是名字太小布尔乔亚),乔琪乔被葛薇龙刻骨钻研的样子吸引,意识到即使不能参军入伍,他仍然有其他的方式可以报效祖国。
两人一见如故,相约去省城参加梁主任给了学习名额的八届三中全会精神学习研讨会。
回到县城之后,葛薇龙和乔琪乔双双陷入了沉思,要发展,新中国必然要完成从农业化到工业化的转变,然而彼时国内第一个五年计划才进行到一半,北方和东部沿海地区的大项目已经开展得如火如荼,难道在养育了许许多多薇龙和琪乔(……)这样的好青年的西南城镇,要在工业化进程中落后于人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们要在种出过无数庄稼的土地上,看着第一座钢铁厂拔地而起!
有了目标之后,葛薇龙和乔琪乔便紧锣密鼓地投入到钢铁厂初期建设的工作当中去了。
没有人才技术,自己学;没有资金土地,找部门。
1959年,钢铁厂破土动工; 1960年,钢铁厂建成并第一次成功出铁; 1961年,钢铁厂终于炼出了第一炉钢!
就这样,数年之后葛薇龙从一个空有一腔热血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带领务农持家的妇女们走进工厂的妇女带头人,乔琪乔从一心想着扛枪打靶的愣头青转变成有知识有文化,靠着知难而上永不言败的精神打动了所有人的有志青年。
数年后,钢铁厂在全国炼钢热中发挥了自己的全部热情,全体工人为新中国工业化体系的建设奉献了自己的力量!
我保证在第一炉钢练出来的时候带领家人朋友在电影院无视别人的白眼站起来鼓掌👏🏻👏🏻👏🏻ps:那啥...前两天上线的时候去看了,看完想豆瓣吐槽才想起来一年前看相关宣传就来这儿抖过机灵了。
嗯怎么说呢,我要是买股票就这机灵劲儿夺好啊。
以及大家误会资本的力量了,我的号六个月之前被盗号然后发辣鸡广子所以才惨遭小黑屋,跟资本没啥关系。
因为太懒所以一直没申诉,眼看资本背了奇怪的锅,想了想我就还是写了申诉邮件。
_(:з)∠)_ 类似经历的还有我的某团账号,写了一家餐厅黑评之后也被意外封号了。
看来我适合当个黑粉发展下副业。
( ・᷄ὢ・᷅)
作者:恰东风,陈晃
第一炉香 (2020)5.02020 / 中国大陆 / 剧情 爱情 / 许鞍华 / 马思纯 俞飞鸿被称为具有惊天“豪华阵容和班底”的电影《第一炉香》一经上映,旋即引起一边倒的狂嘲。
影片在豆瓣和媒体上的评价者,大多以电影改编背离了张爱玲原著为由而给予了负面评价。
换句话说,相当一部分观众是由于他们对影片还原张爱玲原著的期待没有被满足而怒刷差评。
这种不满意既表现在对影片的选角和演员表演上,也表现在导演许鞍华和编剧王安忆对故事情节和呈现侧重的重大改变上。
而在豆瓣首页动态上,一些用户更是围绕张爱玲作品以及影片改编的价值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本文认为,影片《第一炉香》是一部被严重误读和污名化了的讽刺喜剧。
这种杰出的讽刺从选角、演员表演到服装,从镜头语言到情节改编,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完整和统一性。
而这种讽刺不仅是对张爱玲原著的大胆解构,也是对近年来以“张爱玲”作为一种精神符号的中产文化症候和小市民审美趣味的批判和鞭挞。
影片由此而产生的滑稽和荒诞感,使得即便是给予差评的观众也很难不哄堂大笑——尽管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笑的讽刺性。
讽刺如何铺展实际上,领会本片的讽刺风格并不那么困难。
范伟所扮演的司徒协,正是影片风格的一个关键标示。
范伟在“优雅吸食”牡蛎场景中的表演,将上流阶层在高贵的自我想象与举止滑稽的事实之间的那种撕裂感,拿捏得十分准确到位。
这种装模作样、拿腔拿调的表演质感实际上在整个影片的上层人物角色中基本是一以贯之的。
用两个字形容,就是做作。
换一个更生动的词,就是装*。
只是不同人物的装*功力不一样。
有的人是技艺娴熟,有的人是偶尔失手,而有的人则是全盘崩坏。
这不是喜剧人物又是什么呢?
而将崩坏作为一种表演风格,也不是随手挑个演员就能胜任和豁得出去的。
这需要对表演有一种极为强大的信念感,并对主流表演程式怀有破坏欲和叛逆冲动。
影片中,葛薇龙的扮演者马思纯和乔琪乔的扮演者彭于晏正是由此贡献了堪称影史留名的崩坏型高超表演。
这与选角设计的成功也是密不可分的。
实际上,观众几乎不难发现卢兆麟与乔琪乔的演员形象,完全与原著调了个个儿。
原著中没有血色的苍白石膏像一般的乔琪乔,在影片中变成了拥有健康小麦肤色、浑身肌肉的形象。
而家境较清寒的卢兆麟在原著里是有着“阔肩膀”的“黄黑皮色的青年”,到了影片里则变成了皮肤发白、略显清瘦的尹昉 。
张爱玲写道,和乔琪乔一比,“卢兆麟显得粗蠢了许多”。
如果一定要在影片中两个呆笨的男性角色中做一个抉择的话,那么乔琪乔在外貌的“粗蠢”上反而略胜一筹的。
这种与原著的反差,除了制造出鲜明的喜剧感并排斥张爱玲粉丝先入为主的期待,也是嘲弄式地对位了时下中产的模范审美——我们今天对于完美和富足的年轻男性的一种想象,难道不正是这种常年往返于健身房和日光浴的男人吗?
而我们对于民国富家公子的想象,才是尹昉这样的形象。
影片作此处理,无非是告诉观众:朋友们,时代变了,你们的民国是再也回不去了!
相比之下,对女性角色的选角反而与原著描写更相符。
在原著中,张爱玲这样写道:“如果湘粤一带深目削颊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就是粉蒸肉。
”先不论这里对人的物化可能产生的不适,张的意思是说“粤东佳丽”与葛薇龙的对照。
影片抓住了描写的喜剧感,并进一步将这种比照给漫画化了。
如果说糖醋排骨给人一种精明伶俐的观感,那么粉蒸肉不正是圆润不腻吗?
而当观众吐槽连姑妈家的大丫鬟都要比葛薇龙美艳的时候,无非也折射出了这个时代的中产消费者在审美上对“糖醋排骨”的偏爱。
这也怪不得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是如何地内卷了。
除此以外,影像的高饱和度、服装设计和配乐也是对影片风格的重要提示。
尽管原著中张爱玲为葛薇龙设计了各色的旗袍——显示了作者本人的偏好,但是影片弃旗袍而不用(再次规避民国想象),主要突出了葛薇龙的两种着装风格。
一种是初来乍到时的女学生装,一种则是浸淫在上等人生活后的各式洋服。
这种着装上的变化当然暗示了葛薇龙从一个接受现代教育具有性别主体意识的年轻女性向追逐殖民地资本社会上流欲望的女性的转变。
但关键在于,我们看到洋服着在葛薇龙身上是如何显得不贴服和造作。
这样的服装配合着影像的高饱和度,显示出一种浮夸的俗气。
而葛薇龙在陷入对乔琪乔的迷恋以后,粉色、嫩黄等轻佻色系的服装显示出她对罗曼蒂克的单纯而浪漫的想象。
但是这些服装包括下图中的头饰,却散发出无法抑制的可笑廉价感。
这难道不正是“优雅吸食”的又一范例吗?
崩坏的表演风格、鲜艳跳脱的服化道设计以及与影片调性形成反差的配乐,也营造出了一种近乎舞台剧的效果,每一幕场景的变化、发展与转折显出夸张的戏剧化效果。
在众多对于这部电影的批评里,常见的一种声音便是“竟然能把张爱玲的原著都拍成喜剧片”,但事实上,这种舞台剧式的荒诞浮夸,或许正是为了消解观众对“张爱玲作品”的滤镜与想象。
模范婚姻家庭的错乱影片在情节上最大的一处改编就是在最后40分钟增添了葛薇龙和乔琪乔成婚和婚后生活的细节。
尽管在这里,影片主题上与原著形成了关联,但是风格却大为迥异。
实际上,通过对原著悲剧风格的轰炸式的解构,我们不能从这种模范婚姻家庭的破灭中得到任何自恋式的美感、崇高感或者张粉标志性的末世苍凉的感悟,反而只得到令人捧腹的荒诞不经和神经错乱。
在这里我们借用俄国文论家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来理解这种处理。
什么是“狂欢化”呢?
这里的狂欢指的是每逢民间节日期间,民众通过在广场等公共场合举办盛大表演,扮演教皇、沙皇或官僚等官方统治人物来解构和嘲讽他们的权威性的一种现象。
在这些表演中,民众甚至会主动给街上的乞丐、小丑或者疯子戴上“王冠”,将他拥上“王座”游行,以抒发对统治阶级的轻蔑和不满。
扮丑、戏仿和对历史事件降格化的滑稽改编,都是节日狂欢中常见的表演方式。
实际上,在整部电影中,我们所能察觉到的一以贯之的歇斯底里,正是这种狂欢化的表现。
而这种狂欢气质到最后40分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峰。
马思纯和彭于晏看似拙劣的表演,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浑然天成,实际上都达到了一种刻意扮丑的效果,为我们呈现了一对完全值得影史留名的塑料夫妻的形象。
如果人类灭绝以后,外星人试图了解这一物种的专偶家庭制度,恐怕我们确实难以拿出第二份更加考究的影像研究资料了。
就这一点来说,电影《第一炉香》值得好好拷贝,锁进地下1000米深处的人类艺术瑰宝机密储藏库里。
台词呈现上的胡言乱语,也显然是这种狂欢的一部分。
当彭于晏形同儿戏般的说出“我是你的男人”的时候,马思纯以登对的口吻说出了“我是你的女人”,这段看似毫无逻辑的对话,却彻底地展现了“恋爱”关系的扭曲:乔琪乔孩童般地对葛薇龙宣示主权,但他又何曾把自己当作过葛薇龙的男人呢?
彭于晏对乔琪乔巨婴式的呈现,完成了对一个模范丈夫的解构——或者说,是对丈夫这一奇特物种的真正唯物主义的理解?
在这一点上,电影与原著倒是统一的——小说中的乔琪乔,同样是一个比起丈夫更适合做儿子的巨婴,但这一层人物形象太容易被“苍白阴郁的英俊混血儿”这一标签所掩盖。
而当彭于晏——彻底的“苍白阴郁”的反面——成为乔琪乔,这种滑稽可笑的巨婴特质才能显露得淋漓尽致。
此外,对通俗婚姻家庭伦理剧滥俗桥段的戏仿,也为这种滑稽调性增填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新婚之夜过后的第二天早上,镜头对准刚从床上醒来的葛薇龙,她摸了一下身边却发现自己的男人不翼而飞。
于是她下楼来到海边搜索他的身影。
这时,镜头顺着葛薇龙望向的方向,投向了海边。
一个身着泳衣的“糖醋排骨”从水中钻了出来,紧接着钻出来的,果然是葛薇龙的男人,带着两块胸肌、八块腹肌和种马一样的心。
镜头切回到葛薇龙的脸。
这个女人的不幸不但不能引起我们的同情,反而引发的是笑意。
这让我们联想到前一个场景在度蜜月游船上,乔琪乔对葛薇龙的承诺:我教你游泳。
“而现在和他游泳的那个女人竟然不是我?!
”而对类型化的滥俗桥段的戏仿,使得观众能够预知下一个镜头的发生,这更加剧了喜剧意味。
当然,此刻张粉的脸应该早黑了。
发现新婚丈夫与别的女人调情之后的葛薇龙,也表现出了完全类型化的俗套反应。
质问、掌掴、痛哭、原谅,当马思纯用青春疼痛女主角的行为范式说出“我要给你机会”时,影片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在婚后“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但哪有那么多精明人物?
这里更多是在父权制异性恋霸权规训之下束手就擒的“傻姑娘”葛薇龙:在自以为的爱和付出里自我感动。
这种爱,正是让女性放弃主体性的诱饵,也是阶级再生产的一种武器。
而在这里,由于观众可以发现期待与影片呈现的反差,讽刺才得以展开。
我们也注意到,葛薇龙来自上海,也想过回到上海,最终却还是选择留在了香港。
无论是在原著还是影片中,上海和香港这两个城市都有着对立关系。
而在影片中,对葛薇龙这一形象的重新塑造使两个城市作为符号的对立更加明显。
影片里香港上流社会视调情为游戏,爱情只是利益往来、金钱交易的一种筹码,而只有外来者葛薇龙一门心思地执着于虚幻的爱情。
即便是作为内地最大都会的上海,在老牌殖民地香港面前也显得“保守”、“陈旧”且不合时宜。
葛薇龙被香港上流圈子吸纳,某种意义上是脱离传统封建规训的新女性被资本主义现代性伦理捕获的结果。
刚脱狼穴,就入虎口,这便是女性自我解放的两难。
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我们今天所面临情形的一种隐喻呢?
只是,相比于原著,影片通过对薇龙形象的破坏性的重建,达成了反讽的目的。
而当影片来到最后一个场景。
乔琪乔和葛薇龙走在新春前夕的街道上,狂欢再次显现。
而这里的狂欢甚至带有了复调的意味,即葛薇龙精神自虐式的悲剧感与荒诞的喜剧感一同涌出,造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矛盾观感。
而这是原著在同一情节的呈现上所不具备的。
当葛薇龙遵照原著说出“她们是被迫的,我是自愿的”,这里的确有一种带着讽刺的悲凉。
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受压迫地位显而易见。
但是,为了避免在结尾处落入原著的自我沉浸的伤感,影片最终还是加了一句狠话,以令讽刺战胜悲凉。
当葛薇龙坐在车上,对着车窗外神经质般的高喊:“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
”这种对原著的背离再次制造了喜剧效果。
于是我们明白,这个上等社会的女人尽管也可悲,同样受着压迫,可是她原本有更多改变的可能,因而是并不值得比底层妓女拥有更多同情的。
阶级视角的深剖有评论说,张爱玲的原著带着鬼气,在她的笔下,姑妈的家宅是一个阴森恐怖的权力支配的世界。
但是,张爱玲所描画的“恐怖”却只局限于中上流,而刻意回避了底层生活。
而影片在剧情改编和镜头语言上的一个功力,正在于它更多地呈现了底层劳动者的境况,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不再“鬼气”,而是进入了真正的人间,华丽的贵族生活与“丑陋”的民间现实完全交织在一起。
影片不光通过阶级视角对上流社会形成进一步剖析,也为原著填补了残缺的现实画像,由此构成锋利的批判。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影片与原著中关于睨儿被乡下爹妈领回家的情节呈现。
在影片中,摄影机镜头从睇睇受训的客厅房内透过房门对准屋外。
于是这里直接呈现了睇睇的爹妈以及被带来的睇睇的某个姊妹。
他们对梁太太的低声下气,凸显了鲜明的阶级等级秩序。
而为了平息梁太太的怒气,睇睇的爹直接给了她一嘴巴子,将她打翻在地。
然后画面切到屋外走廊的机位镜头,我们看到葛薇龙选择在屋外的楼梯上惊诧地看着这一切。
对于睇睇被驱逐出户的暴力情节,影片是直接给了一组完整镜头的。
但是在原著中,场景却远没有如此惨烈。
这一方面是由于小说没有将睇睇和梁太太激烈的口角与睇睇的被驱逐放在紧凑的时间顺序上,而是在中间夹杂了其它描写。
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小说是以薇龙的视角来叙述这场驱逐的。
而薇龙在睇睇被带出以后,已经回到在自己二楼的卧室里,只是作为一个远远的旁观者观察着在花园游廊里发生的事件。
在这里,小说动用了薇龙的心理描写,将这一切描述为“肮脏、复杂,不可理喻的现实”。
但是电影显然充分运用影像的媒介特点,将这里的冲突激烈化了,而没有选择从葛薇龙的视角去回避。
影片也对另一位大丫鬟睨儿的人物形象和相关情节进行了改编。
例如,在睨儿与乔琪乔被葛薇龙撞见私会的第二天,原著的处理是,面对少奶奶的盘问,睨儿并没有吐露自己已经和乔琪乔发生性关系的事实,而是说由于自己发现了乔琪与薇龙的幽会而引起薇龙的怒气。
但是在电影中,睨儿却吐露了所有实情,并向少奶奶下跪,以求得宽恕。
而在葛薇龙与司徒协离港齐赴上海期间,面对乔琪的逼迫就范,睨儿再一次下跪,哀求乔琪以示拒绝。
这同样是原著中没有的。
两次下跪都表现了丫鬟相对于主子的卑微地位,以及丫鬟在不同主子之间周旋的苦楚为难。
而即便如此,睨儿仍然处处为主子着想,这正是对阶级社会中底层劳动者不得不认同统治者的统治逻辑的深刻观察。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影片呈现了小说中完全忽视的一面:丫鬟们与主人的居住空间是完全区隔的。
当主角们在建基于层层楼梯之上的大洋楼里勾心斗角的时候,丫鬟们则在底层类似柴房的小房间里——这会是多么潮湿闷热。
踏响舞步的地板之下,原来还住着另一种人。
楼上楼下的严格区分,正是影片中牢不可破的阶级壁垒的展示。
除此以外,影片中还夹杂着许多对准底层劳动者的短暂镜头。
这些镜头镶嵌在叙事主线脉络之中,看似文学文本中的闲笔,却在实际上通过镜头语言的组织构成了对上流人物角色的讽刺。
例如,在葛薇龙“献身”乔琪乔后的第二天清晨,镜头首先给到的是一个在花园中打扫落叶的清洁工人的远景。
接着,镜头才切到在床上醒来的薇龙。
夹杂着被扫地声惊醒的怒气,她起床下楼并用湿毛巾殴打睨儿。
这里的镜头剪辑逻辑所隐含的主子与底层劳动者的关系是非常清晰的,但又很微妙。
对于电影镜头语言缺乏敏感的文学原著阅读者来说,他们可能并不能领会这里的意图。
另一组具有类似性质的剪辑则在葛薇龙初探乔琪乔对婚姻态度的场景当中。
当乔琪乔说到自己并不能养活自己时,下一个镜头立刻切到了从山坡下经过的两位卖果子的农家老婆婆。
究竟谁在不劳而获,谁在付出汗水,是谁养活了谁,这里的讽刺呼之欲出。
然而,农民仍然要向花钱买了果子的主子们连声道谢。
现实之荒诞,由此可见一斑。
另一组不得不提的镜头,是葛薇龙登船打算返回上海的场景。
在港口码头,镜头给予了一个将女主角淹没在人海中的远景——我们发觉失去了上流光环护体的女主角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是社会位置决定了个体面貌。
然后镜头切到中景,再切到近景,葛薇龙在推搡中险些失去平衡。
接着,一个被背在女人背上的孩子撒尿,尿渍到了葛薇龙的鞋袜和衣服上——这里很可能直接构成了对原著党的冒犯,女主角的身上怎么能沾染上屎尿屁呢?
这还没完。
当葛薇龙登船,提着行李箱来到船舱的阶梯上,她的行李箱被一个男人碰下了阶梯,掉在下一层的走廊上。
四散的衣物和物品撒的满地都是,遭到底层的哄抢。
这时机位保持不动,摄影机俯拍到阴暗的船舱底层:薇龙要求归还自己的财物,但遭到一个女人在画面以外的接连不断的咒骂。
如果说张爱玲在原著中描写了上流人物相互算计和权力支配的恐怖,那么影片在这里则试图呈现阶级社会的底层由于人为的物资匮乏而相互倾轧和残害的状况。
这是已经“娇生惯养”了的公子小姐们所无法接受的。
这里的“人性”便绝不是什么精妙的“幽微”可以概括的,而是由于阶级存在而导致了巨大的差别。
除去对阶级差异锋利的呈现,影片还尝试探讨阶级、种族、性别等不同身份之间的复杂关系。
限于篇幅,这里只做一处简单分析。
乔吉婕在葛薇龙新婚以后,为了在丈夫不忠上安慰她,将不忠的原因归结于混血儿先天的情欲旺盛和泛爱思维。
在这里,吉婕显然是试图通过本质化自己混血的种族身份,来为父权制秩序中男性与女性的不平等关系开脱。
接着,她在餐桌上鼓励薇龙也可以学习她的丈夫,去寻求不同异性的爱。
她对餐厅服务生(一个纯种外国男性)展示性吸引力的表演,证明了她对男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能力。
但是在这里,她与葛薇龙的差异是明显的。
葛薇龙必须出卖自己的青春来养活丈夫,她阶级上升的位置其实并不稳固。
但是乔吉婕作为一个受到父亲更多宠爱的大家闺秀,则没有这些忧虑。
实际上,不是由于她的混血儿身份或女性的独立意识,而是由于她的阶级位置,使她拥有对性的优先支配权。
但是,原著中显然缺乏这些表达。
相反,借助葛薇龙的观看视角,原著完成了对混血儿“不中不洋”的困境的认同。
这种困境,大概就是华美袍子上的虱子。
但原著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上流人士的生活,究竟是华美的袍子上爬满了虱子,还是吸血的虱子套上华美的袍子。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缺乏了阶级视角分析的文本,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在本文的最后,我们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观众在成功地被影片逗笑的同时,却不能理解影片讽刺喜剧的风格?
也许,一方面是由于观众(一部分是张爱玲文学原著的粉丝)用文学文本的逻辑来要求电影。
这里既有原著与电影改编在时代上所存在的差异,即电影的任务本身便在于在当下的语境中完成对原著权威的一次解构,以让观众从投射性认同的想象中回到对现实的感知中来,也是说观众未必很能理解电影拥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语法,电影语言和文学语言是存在巨大差异的。
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我们对讽刺艺术风格的陌生。
讽刺喜剧作为对权威完成解构的一种绝佳艺术形式,说白了本是一种具有有限合法性的以下犯上。
但是在我们的语境之下,好像我们并不是总能知会这种向上挑战的行为,如果不是恰恰相反,我们总是完成对权威的体认的话。
但本文相信,时间会证明这部电影的卓越和宝贵。
在历经附近电影院没场、电影院开场开早了密钥打不开要给我退钱等等坎坷后,我终于冲上了《第一炉香》的首场,满足了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
首先说明,我本身就是抱着“想去看看拍得能有多烂”的想法去的,所以根本不存在期待值过高,大失所望的情况。
但是...这个情况还是稍——微超过了我的预想🙂这是什么?!
这个故事的主线在哪儿?
这拍的是个啥?
没上映的时候,大家嘲了一波主角,但真正看到影片的时候我发现,主角根本就是小问题。
在许导眼里,葛薇龙是个单纯学生,在感情上还有点傻的那种;乔琪乔是个失去母亲得不到父亲爱的浪荡子,有点“丫头气”的混血儿。
所以在她眼里马和彭这对选角根本没有问题。
如果抛开马有些捉急的演技,我觉得我勉强能接受这个选角。
但是!
大问题根本不在选角啊!
看完电影后我一直在问自己,许导为什么要拍这个片子?
这个题材哪里吸引她了?
是缺钱吗?
她想表达啥?
张爱玲的故事本来就晦涩,结果小说里很多东西许导变都没变直接搬到了电影里,不仅故事七零八碎,而且人物没立住,心理也没刻画出来,更别提背后那深层的寒冷的一面了。
再加上马的演技...成品就是惨不忍睹。
Ps.我后面的观众看到葛薇龙发疯就笑,因为根本get不到葛薇龙的泪与痛。
(其实我也没忍住......这怕不是个喜剧片)说是张爱玲,其实既不是张爱玲,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得了张张的皮,根本就是四不像。
要是没读过《第一炉香》,恐怕观众都不知道这拍的是什么,司徒是谁?
乔诚爵士是谁?
葛薇龙和乔琪乔怎么就要结婚了?
葛薇龙怎么就哭了?
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唯二可以称道的,一是俞飞鸿的表演,很有感觉,尤其床戏看的我面红心跳,的的确确是姑妈了,但是展开的不多。
二是摄影,很漂亮。
但是因为马和彭都不是精致的那一挂(不是说不好看,是不太耐琢磨),所以镜头凑近的时候对我是种折磨,因为我连看看颜值都不行。
讲真的,当镜头离开人群,转到景色上时,那种感觉真的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暂时打这么多吧,外面有点冷...也不打分了,两星吧,有点对不起这个阵容,三星吧,对不起我的心。
我肯定是算不上一个张迷的。
我开始读张爱玲的时间太晚,已经过了她“出名要趁早”的年纪,但我很喜欢《第一炉香》的故事,再加上因为自己也在改编它,基本上得空的时候都会打开有声书来听,因此对它的文本是非常熟悉的。
尽管许鞍华版的预告一出来就备受争议,但我仍然保持了对它的期待,因为同样作为一个编剧,我好奇王安忆和许鞍华是如何改编这个故事的。
我理解许鞍华和王安忆愿意做一个新的版本,尽管她们保留了大量的原文,但在很多地方上她们都加入了自己的想法,许鞍华自己也说,她要做自己的理解,所以还原张爱玲的本意大概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我觉得很多评论已经把电影的错处都说过了,我在这里再讲也不过是一些同样的话,所以不如写写我认为的《第一炉香》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以后有人打算改编的话,或许可以提供一些洞察吧。
写得比较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了就。
故事我最开始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以为是常见的那种单纯女孩误入圈套的故事。
这种故事并不少见,古今中外都有。
我最推崇的亨利·詹姆斯就写过好几次,比如《仕女图》《金碗记》《华盛顿广场》等等,号称是詹姆斯的学徒的伊迪丝·华顿也写过《欢乐之家》,许子东讲张爱玲的时候也拿曹禺和张恨水来比较。
这些作品各有各的好,比如詹姆斯使用这种欺骗故事来表现新大陆和旧欧洲之间的角力,曹禺则用来进行社会批判。
那么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关键就在于小说结尾的那句“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第一炉香》绝对不是一个小白花深陷魔窟的故事,事实上,张爱玲为了表现这个自愿,不仅在结构上采用的是“前详后略”的策略,而且给予了葛薇龙四次抉择的机会(许子东语),通过这四次选择来展现葛薇龙在这件事上的自由意志。
小说的第一场戏,也就是葛薇龙第一次到半山的梁公馆去找梁太太的那一段,占据了小说很大的一部分篇幅。
这场戏夹叙夹议,既有对人物的塑造,又有薇龙对人物的看法,既有景物描写,又有薇龙的主观感受,中间还夹杂着她的小心思。
在这些小心思当中,最应该注意的是薇龙对梁太太的洞察:姑妈在外面的名声原不很干净,我只道是造谣言的人有心糟踏寡妇人家,再加上梁季腾是香港数一数二的阔人,姑母又是他生前的得意人儿,遗嘱上特别派了一大注现款给她,房产在外,眼红的人多,自然更说不出好话来。
如今看这情形,竟是真的了!
我平白来搅在浑水里,女孩子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
我还得把计划全盘推翻,再行考虑一下。
可是这么一来,今天受了这些气,竟有些不值得!
把方才那一幕细细一想,不觉又心酸起来。
所以说,葛薇龙对于梁太太其人以及所做的事是清楚的,她是清醒地走进半山的魔窟当中,绝非是被“诓骗”进来的,后面有一段心理独白是她针对这个处境所做出的的选择:至于我,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
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
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
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当然,葛薇龙还是有她的天真之处,刨除她对自己和人性的幼稚的误判这一明显的表现外,还有一点就是对梁太太的看法。
她认为梁太太就算经营着一个妓院一般的家庭(许子东语)但她大致还是不会害自己的。
如果读者能在这里留下深刻印象的话,那么当看到后面梁太试图说服乔琪娶薇龙那里,便会觉得后脖颈一凉(至少我自己是这么感觉的)。
故事开始的这一场戏对于奠定后面故事基调是尤为重要的,如果开篇不能把葛薇龙的清醒表现出来,或是忽略或是将其降格为单纯少女初入魔窟,那么这个版本的故事多半是要走偏的。
同时,葛薇龙的清醒并不仅仅存在于开场,如果这是一个开始清醒后面糊涂的姑娘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的艺术性同样也是要打折扣的,这里我们还是要回到许子东说的葛薇龙的四次抉择。
她的第一次抉择是决定来找姑妈求她资助自己读书,她明知道姑妈作风不正,却仍然决定过来;第二次抉择是得到了姑妈给做的衣服,明白姑妈给她做衣服绝不是给她穿去学校的,她意识到自己是长三堂子里被买过来的人,但却说在这儿“看看也好”;第三次抉择是她在这儿“看了”多日,被梁太太的老相好司徒协送了一个手铐一般的金刚石手镯,明白梁太跟司徒协谈妥了条件(因为之前有描写凡是外面的人要找薇龙,都必须要经过梁太太的这一关),自己是要被卖给了司徒协,所以得想个法子离开,而她想到的法子竟然就是求助于乔琪乔。
跟前两次有明确的心理描写不同,第三次抉择的心理过程很短,如果看得不仔细,似乎就会觉得葛薇龙是恋爱脑,突然爱上了乔琪。
实则不然。
葛薇龙决定选择乔琪的时候,乔琪的为人,她是很清楚的,因为所有人都在跟她说,包括吉婕和睨儿。
也就是说,她是自愿选择这个渣男的。
那么为什么是乔琪呢?
除了乔琪自带的风流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她觉得乔琪是“唯一能够抵挡梁太太魔力的人”,她选择乔琪是为了报卢兆麟的仇,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得到姑妈都得不到的男人,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打败了姑妈的。
小说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抉择,第三次和第四次抉择之间都离得比较近,唯独只有第二次抉择到第三次之间空了一段,张爱玲在这里细致地描写了一场不中不英的游园会,如果以抉择作为主线的话,这里似乎节外生枝了一段,为的就是和第三次的抉择形成呼应,在明知道乔琪的为人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他作为婚嫁的对象,说明她是自愿的。
第四次的抉择是她发现乔琪和自己发生关系当晚的后半夜又爬上了睨儿的床,悲愤之下选择离开,梁太太一方面做出放手的姿态,另一方面又让乔琪去弥补,可无论乔琪怎样追,梁太怎样旁敲侧击,薇龙仍然选择离开,直到去山下买船票的时候,回来没有坐车,给雨一淋就害了一场大病,在这里葛薇龙同样有一个明确的心理描写,就是说她觉得自己生这场病,多半是不愿意走。
因此,后面虽然她仍要仪式性地完成买票离开的动作,但最终还是回到了梁公馆,并且答应做姑妈手下的交际花,为乔琪赚钱。
从上面我们可以得知,葛薇龙既不是被梁太太骗,也不是被乔琪乔骗,因为梁太的为人和心思她是能看出来的,乔琪不愿意娶她更是挂在嘴边的,那她仍然选择留在这儿,必然就是自愿的。
如果再延伸一点,张爱玲的整本《传奇》都是写给上海小市民的香港故事,那么她笔下《第一炉香》的女主角,必然不像是哥特小说中清纯得如同白莲花一般的贵族处女,而是有着自己小心思和小算计的小市民,最终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第一炉香的悲剧性也在于此,除了我们所看到的少女失足以及终日因爱得卑微而活在无尽的黑暗中以外,还有一层是谢林所说的悲剧性的来源,即“人物自愿为不可避免的犯罪接受惩罚,并且在宣布自己的自由意志时,通过丧失掉自由来证明自己的自由,并遭到毁灭,这是悲剧当中真正悲剧性的因素。
”说白了,葛薇龙的最后一句台词是用来点题的:我是自愿的。
人物既然《第一炉香》讲的是上海小市民在香港的繁华世界自愿堕落到尘埃的故事,那么由此我们就能推导出来一些人物大致的感觉。
女主角葛薇龙要带着些小市民的算计感,张爱玲说她是“极普通的一个上海女孩子”。
既然是普通而非单纯,她能有主意到自己来找姑妈求资助,并且知道用两套不同的话去分别哄骗父母,她是要有市井气的。
但是,葛薇龙并不精明,在面对荣华富贵的时候不能很好地抵御住诱惑,所以还要带着些稚气。
还有就是,要带着些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细腻心思。
最后,前期的学生气和后面的交际花感自然是不必说的。
(私以为就是《色戒》里的汤唯,有小聪明而非大智慧。
)再者就是姑妈梁太太。
如果故事的方向明确了以葛薇龙的四次抉择与沉沦作为主线的话,那么基本上就奠定了梁太太超过乔琪作为第二主角的地位。
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一点就是要有点泼辣的市井感,因为她一登场就是一组三联骂,对着薇龙问薇龙父亲死没死,说白了就是要有点泼劲儿。
同时,梁太太是要有气质和温婉的一面的。
一方面是她的人物前史,能够在梁季腾死后弄到一大票的遗产,薇龙又说她是老梁头眼前的红人,没有点气质和手腕是达不到的;还有一方面是梁太太到现在仍然能拢住司徒协和乔城,顺带手还能勾走卢兆麟,这就是说她现在也不是不美的,如果是刘姥姥之流的气质长相自然是做不到。
然而,在泼与气质和美貌之外,我认为梁太太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分崩离析感,就像带久了的妆,美则美矣,多少会看出些破绽。
这个感觉主要体现在薇龙对梁太太的一个描述上:梁太太是个精明人,一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做小姐的时候,独排众议,毅然嫁了一个年逾耳顺的富人,专候他死。
他死了,可惜死得略微晚了一些——她已经老了;她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
她需要爱——许多人的爱——但是她求爱的方法,在年轻人的眼光中看来是多么可笑!
薇龙不愿意自己有一天变成这么一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梁太太尽管手腕高超,却仍然需要年轻的女孩子来帮她拢住这些男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力不从心了。
如果能表现出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憔悴感,梁太太这个人物就立住了。
第三个就是乔琪乔。
个人认为,乔琪乔的人物层次和丰富度远没有梁太太和薇龙来得多,就是一个有点颓废气质的混血浪子帅哥而已。
许子东提到的一个细节,我虽然不太同意,但也放上来仅供参考。
他认为小说的结尾,乔琪捂住薇龙的嘴,听到薇龙说出那句“我是自愿的”之后,沉默地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在这沉默和烟雾之间,立时谢了的橙色的花象征的是他转瞬即逝的人性。
所以乔琪在最后还是有一瞬间良心的发现,只不过这个良心很快就过去了。
我比较认同的是一位朋友说的乔琪处于混沌的状态,他的爱也是混沌的,不会因薇龙所说的话而有所动。
他只是曾经短暂地爱了一下薇龙而已。
还有两个无法回避的重要角色:睇睇和睨儿。
这两个丫头虽然都是梁太太的婢女,但性格还是不大一样的。
睇睇被梁太太选为交际花的候选人,自然是要有几分风韵在的,更有钱人呆久了,态度上也是要更为拿捏的。
她对薇龙的态度从好到不好,足以见到这是个爱耍性子的女孩子,最后先是骂又是哭也是由于此。
睨儿则要更外向一些,梁太一回来就奔过去拿行李哄着生气的梁太,看着睇睇在闹也知道从中调停;嘴皮子更伶俐也更会说,被梁太打趣说收了薇龙的钱能一句话噎回去,夜里见了乔琪又打又骂;风流也是要有的,能和乔琪有个来回。
总得来说,梁公馆的这两个丫头,睇睇更柔心思更重,睨儿更外向更直接。
氛围最后再说说故事氛围。
小说里有大量的心理描写和情感状态,拍成电影的时候一定不能太实,要留出大量的空白和氛围来给足观众的想象空间,因为张爱玲在结尾处仅用了一场戏来表述葛薇龙的未来,很明显也是要做留白的设计。
人物的情绪变化基本上要靠眼神和表情来传递,特别是演员的眼神要有戏,因为小说里有太多看的桥段,譬如梁太透过芭蕉扇看薇龙,薇龙看衣服,薇龙发现卢兆麟和梁太,薇龙发现乔琪和睨儿的关系,甚至就连睇睇和睨儿的名字都是看的意思。
台词也不能太多,张爱玲的情节靠说是说不出来的,比如庙会有一段描写:她在人堆里挤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头上是紫赳赳的蓝天,天尽头是紫赳赳的的冬天的海,但是海湾里有这么一个地方,有的是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耀眼的货品——蓝瓷双耳小花瓶;一卷一卷的葱绿堆金丝绒;玻璃纸袋,装着“吧岛虾片”;琥珀色的热带产的榴莲糕;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鹅黄的香袋;乌银小十字架;宝塔顶的大凉帽;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
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
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
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
这一段薇龙的心态是无法用台词说出来的,因为台词的部分已经被张爱玲用来和绝望的情境作对比,如果再说就显得割裂了,至少不太高级。
结尾薇龙说完“我是自愿的”后注定两人要有一段无台词的表演,因为这一段无论说什么都比不上张爱玲原来设计的台词和氛围,一个橙色的光斑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一切又归于沉寂。
杜可风将镜头最先对准张钧甯张佳宁这对如懿姐妹花。
两人绑着《自梳》同款丫鬟长辫造型清丽脱俗,站在梁家门框内,悄咪咪说着卫嬿婉的坏话。
年初与张震合作的《缉魂》让张钧甯成功上岸,这次面对彭于晏,看得出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而首次进军大荧幕的张佳宁虽戏份不多,但知否给的底气十足,轻而易举的贡献了第一场撕逼小高潮,顺利拿下一城。
镜头一转,初来乍到的小马同学正蜷缩在不合身的学生制服里磨磨蹭蹭。
还没等观众吐槽,姑妈俞飞鸿就急切的跑过来花样抢镜。
复古老爷车,烈焰红唇,精致面纱,丝绸长裙,蕾丝手套,这摆明了是奔着花光剧组预算来的。
果不其然,后面一连串的造型多的数不过来。
一会是《晚娘》里的钟丽缇,一会cos《灰姑娘》的后妈,一会变身《半生缘》顾曼璐,一会又成了《意》的陈冲,大女主人设加持让她美得肆无忌惮,即使放在《血观音》里也能和红姨打个平手,大概也只有《邪不压正》的许晴才算对手吧。
只可惜这次没能睡到彭于晏,不过好歹捞了一个全裸尹昉 ,也不算亏。
看来老杜是将惊鸿仙子彻底当成王菲在拍了。
白冰戏份不多,可旗袍一上身,性感依旧,依偎钢琴旁,一亮嗓子,中近景给足,秒回浪姐现场,老杜说,这小香味肯定挠挠的。
看到各个都那么出挑,小马同学有些坐不住了。
在Uncle范伟的资助下,预算大幅提升,造型逐渐找回点状态,什么野餐碎花文青风啦,鹅黄都市怨女风啦,粉墨睡衣淑女风啦,统统揽上身,有点郭采洁《喜宝》那味了,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可惜好景不长。
压轴亮相的是久未露面的真·豪门阔太梁洛施,她身着最炫民族风造型,优秀的骨相和贵族气质丝毫未减,大特写也完全没在怕,导演和编剧只好将原著最好的女性角色双手奉上,那两段舞步自由洒脱,浑身上下放佛都在和观众隔空喊话,当年那个接班要张佰芝的元气少女杀回来了!
一脸灰心的小马看着一旁睡着的彭于晏,轻声说了句,为了赢回你这辆共享单车,我输光所有造型,我可是女明星也,我图什么啊我!
彭回,我就喜欢这样的,我就喜欢这样土的啊。
小马听后立马将头埋进彭的怀里,娇羞地说,是你说不嫌弃我的哦,那咱去喝单县羊汤吧,耶斯莫拉!
这不是第一炉香,这是骆驼祥子🚬彭于晏和乔琪乔有哪怕一丁点相似之处吗😅😅😅
不太明白为何评分这么低。当然,在看过原著的情况下,上来的十几分钟,我确实觉得有点不习惯,因为风格差异太大了,但后来就好了,整个叙事安排得有条不紊,非常紧凑,且合情合理,尤其是补充的许多细节,使得故事事实上比原著更生动,人物更饱满,让观影多了许多回味。彭于晏演得相当不错,比他那些纯正面的角色演得有意思多了,马思纯也是ok的,梁洛施甚至让人惊艳!!
张爱玲和许鞍华两位风格大师的一次碰撞。张爱玲文字中对那个年代的描写,到了电影中转化为一个湿漉漉的,带着丝亚热带和殖民地风情的空间。人物的情感和欲望透过那些泛着流光的植被,还有薄薄衣衫下的身体流露出来。梁太太总让我联想到《危险关系》里的侯爵夫人,正如薇龙说的,她“关起门来做慈禧太后”,电影揭示了金钱、魅力、权力背后,她本身的悲剧性。而薇龙的故事,也绝不只是“一个痴心女子爱上一个渣男”的故事,那是在殖民地的香港,女性在外界的各种打压,经济地位、社会地位本身岌岌可危,又在自身欲望的驱使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的故事,昭示着女性的普遍处境。薇龙有点让我联想到《色戒》的王佳芝。总之,这是一部非常值得细品的电影,为了张爱玲,更为了好好拍电影的许鞍华。
不具体点评了,我一直在想谁演葛薇龙和乔琪更合适?
选角自然是失败的,哪里见得“糖醋排骨”与“粉蒸肉”的区别;张爱玲笔下的香港,是冒险与堕落的,许鞍华的镜头中呢,似乎也并未那么刻薄;这两个半小时是怎样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客串的许子东作何感想;质感实在错位,不如现代演绎,或直接拍摄张与胡兰成的纠葛,起码能让这个文本具备了明确的预言和指向,而非现在这般纠缠的思考,可能到底还是自己太蠢太无知。
大型青春腰疼喜剧,影院里看的,很欢乐,尤其是梁太太说范伟是大家的Uncle的时候,全场哄堂大笑,春晚都没那么逗的
处处用心用力,处处不对。不对的不只是角色形象气质的背离,那还只是表层的、尚可以忍受的事。许鞍华和王安忆从根本上扭转了小说里营造的属于香港沦陷前那个时空的“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使得视听呈现上既绝缘于香港文化、又填塞满世俗化的人伦爱,为每个人物的无情都仔细填充了阶级化的伦理逻辑。似乎使人物饱满,实则使人物进入了俗情模板,失去了张爱玲笔下幽冷的灵魂。
全片结尾,马思纯:今天过年对我撒个谎吧。然后对着窗外大喊:我爱你!联想到原小说的结尾,尽管我不是张迷也觉得简直是个灾难。心想不知道张爱玲的人看了这个片子,大概从此以后在他们心里,张爱玲就是像郭敬明饶雪漫一样的存在吧。
总体比想象中好。前半段起始很好。女学生的形象也适合马思纯。后半段无趣而沉闷。她的问题在于她只能演憨厚敦实纯真无邪的角色,所以七月特别适合她。片中的葛薇龙看不出来爱慕虚荣渴望名利,片段强硬地凑起原著的逻辑却生生被马思纯的正派脸打破。长相不合适角色并不是她的错,可是演技不好却不能怪别人。长得不好看,悟性也一般,还不如剧里的两个丫鬟有灵气。
许鞍华和王安忆骨子里都有情义甚至侠义,她们和张爱玲的苍凉感并不完全合拍。但是她们也有自己的权利去重述一个故事,填补她们认为重要的东西。不能老拿张爱玲来吓唬人,即使算上选角的失策,这部片子也还是精致的大师水准。
我的天,马思纯笑死了😂
故事是个好故事,演员也都是好演员,就是除了姑妈和uncle,大家都和张爱玲没什么关系。飞蛾扑火成了作茧自缚,初见的心动成了相亲尬聊。主旨若是批判资本主义矫作堕落风气这部电影该拿满分,但是爱玲本不愿批判任何人,每个人物都有着各自的力不从心与悲哀。乔琪最后不该管着葛薇龙去上海,这也侧面反映编剧对原作理解不够,从而解释了这一部的翻车。他本就是一个浪子,不爱薇龙也没有占有欲,他只爱自己和钱罢了。他看葛薇龙,不过是火焰凝视扑向他的蛾。他的不欺,也不过是被决绝的毁灭唤醒的最后一点不忍,无关爱情,更无关真心。本来深刻的感情,肤浅地演绎就成青春疼痛。这不怪演员高矮胖瘦或肤色,只怪他们不够用心体会自己的角色。
想不到会有坐在影院看着彭于晏的床戏叹气的一天……
原著不适合影视化,爱欲情欲的对象具像化之后,变得难以感同身受。
姑妈看的是薇龙的利息,薇龙看的是姑妈的本金
除了梁洛施和秦沛,其他都太诡异了。马思纯何止是噩梦,建议她退圈吧,跟小乐太登对了。俞飞鸿完全不对,她那个沉稳老派的性格没法演姨太太啊,她根本没有那个经验和神采。张钧宁气质太好,马思纯演下人还差不多。诡异事件。范伟也是奇怪的存在。南拳北腿加北京胡同马大哈。再次建议马思纯亲退圈,师从郭德纲吧。
这部戏前半部分真的太闷了,叙述的整个节奏太平,几位主角的戏看起来很牵强,还不如小丫头的那几次闪现来得高光。感觉导演被原著圈起来了,想依靠原著来还原这个故事,但是小说写得好不等于电影也适合这样的方式讲故事。马的演技真的一言难尽…
马思纯引起生理不适,彭于晏从来没有这么丑过,但是俞飞鸿请继续!!!姑妈我不想努力了!!!
10/23 UI梅龙镇 /// 放下原著党的视角也就没那么糟了,马思纯不太贴葛薇龙这个角色,反倒彭于晏演花花公子还说得通。整体就是许鞍华和张爱玲在拉锯,许鞍华没有把这个故事完全变成许鞍华的故事,她很容易被张爱玲带走,被带走后她自己又会突然摸路走回来。心疼Ann~~~
马思纯冲着衣柜一件一件挑衣服——一件都穿不上啊喂!